比赛第37分钟，马斯切拉诺的前场任意球精确地找到了突然前插的拉维奇，后者的低平球短传让宋文杰完成了一次轻松地门前撞射。破门得分的瞬间，我在进攻端的另一侧看台。禁区里人太多了，直到河北华夏幸福的队员开始欢庆，这一边的球迷才意识到进球的诞生。
这是河北省廊坊市城市史上的第一场中超联赛，也是廊坊市体育场历史上的第一粒中超进球。
但很遗憾，在场的21173名观众，并没能见证这座城市有关中超的第一分。
华夏幸福1:2不敌山东鲁能的比赛，就像是廊坊市第一场中超前前后后的一个缩影：很用心、很努力，但结果还不足够令人满意。
从3月17日11点抵达廊坊，到3月18日9点回到北京，22个小时的时间不多，但作为一个河北省的球迷，我看到、听到、想到的东西不少。
“欢迎使用番茄出行，扫二维码就可以下载我们的APP哟！”
3月17日，比赛日，北京和廊坊地区终于下起了迟到许久的大雪。早上从家出门还只是地皮潮湿，2个小时之后抵达廊坊站地面已经盖满了一片白色。恶劣的天气让我产生了两种自相矛盾的感受。作为球迷来讲，这样的天气无论出行还是观赛都无疑会造成极大的不便，而对于廊坊这样一个普通的地级市，没有轨道交通更加意味着我的出行很多时间还要暴露在雨雪之中。但作为一个体验者，极端天气恰恰又是对这个城市接待能力的最佳检验。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两个小人，一个在说：“该死的雪赶紧停吧！”另一个则说：“让大雪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走出车站的那一刻，我却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两个明显是在校大学生的姑娘，缩在一把雨伞下面，周围的雪下出了一个圈儿，而她们俩手里拿着一个标识牌——“番茄出行球迷接送专车在这边。”
相信在华夏幸福俱乐部官宣签约新的赞助商之前，没有谁听说过哪吒汽车和番茄出行。甚至可以认为，与其说是番茄出行成为河北队的主赞助商，倒不如说是华夏幸福给了这家共享汽车的初创平台一个国家级别的曝光机会。
因此，从3月12日河北华夏幸福的官微启动对第3轮主场首战的宣传攻势开始，“番茄出行”和“哪吒汽车”这8个在球衣上没有任何设计元素的汉字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各种图片中进行了高密度的露出和展示。
▲赛前华夏幸福的各种宣传中，“哪吒汽车”与“番茄出行”的露出极为频繁
而在3月16日官微发布的观赛攻略中，华夏幸福方面也宣布：番茄出行将在比赛日（17日）在高铁站和廊坊体育场之间提供免费的接送服务。
说实话，哪怕是在华夏幸福的攻略里已经清晰地写明了“有接送需求的球迷请从火车站西南口出”，“接站服务时间为3月17日11:30--14:30”，我也没想到在大雪纷飞的恶劣环境之下有关方面真可以把接送服务做到不打折扣。我上前咨询时还特意问了一句：“我是自己买票的球迷，请问可以使用这个服务吗？”两个姑娘明显是临时过来兼职的，她们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但还是十分友善地回答：“我不太清楚，您去吧！应该可以的……应该行吧！往那边走。”
接下来，每隔大概100米，就有一两个姑娘拿着标识牌进行这样的引导接力。最终，在一处带雨棚的停靠点，两位大哥热情地向我打起了招呼——
“是华夏幸福的球迷吗？”
“是的！我是自己买的票，请问可以用这个车吗？”
一位司机大哥随即拉开了车门：“欢迎使用番茄出行，扫二维码就可以下载我们的APP哟！我把雨伞给您放到后备箱！”
▲番茄出行的免费接送服务在大雪天为球迷提供了不少便利（图自微博号@河北华夏幸福）
车内已经有一名北京市华夏幸福球迷会的球迷了，聊了几句之后，司机大哥没有等车里坐满（四人座的小汽车空了一个座位）就决定先带我们出发。
“师傅，这个哪吒汽车和番茄出行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如此提问的好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没啥关系，就是合作，我们这个共享汽车是他们负责生产的。”司机随手递给我一张宣传单，“哦对了，您扫这个码就能下载我们的APP，押金499，再把您的身份证和驾照照片上传就行了！”师傅也不客气，直接开始了宣传。
“现在咱们这个共享汽车都进哪些城市了呢？”
“嗨，我们也是刚开始做。现在我们固安已经有了，廊坊马上就会有。”（河北省固安县，廊坊市下辖县城，华夏幸福集团总部所在地）
“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还没有进入吗？”
“没有，现在还进不去。回头应该会有的！”
“您是廊坊本地人吗？”
“不是，我们今天都是从固安那边过来支援的，来了得有十好几辆吧！”
“这个接送的活动咱们以后还有吗？还是只有今天这一次？”
“我听说是还有的。以后主场的时候经常会派车过来。”
廊坊城区并不大，火车站在市中心，铁路穿城而过，体育场距离车站的直线距离不到7公里，但已经到了城区的紧北头了。到达体育场的时间是中午12点半，廊坊交警开始对体育场四周的公路进行封路管制，而这一点同样和华夏幸福官方的赛前攻略信息相吻合。下车时，司机不忘嘱咐：“晚上看完球您还是到下车的地方这儿来就行，看见番茄出行的车都能送站！”
因为体育场远离市中心，交警的封路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很快，体育场周围的马路就只有球迷大巴和公交车可以通行了。路灯的栏杆上早早挂出了红彤彤的标语：“赛出水平，赛出风格，赛出文明。”
下午1点，公安和防爆特警的车队浩浩荡荡开向了体育场。到目前为止，除了体育场东门还没有建好的土路因为下雪一片泥泞，其它体验可以说是出人意料的不错了。我甚至认为，如果番茄出行能在廊坊主场的比赛期间保持这样的服务质量，哪怕是让球迷支付一定的费用都是可以接受的。
“要票我可没有，你找前头的哥们儿问问吧！”
我打算在廊坊住一宿，第二天再回北京。考虑到下午要赶着取票进场恐怕耽误时间，我决定先买一身装备再回宾馆午休。东门的泥路旁，还真有一户人家临时搭了棚子卖起了最新款的球衣和围巾。
“怎么卖啊？”
“围巾30，衣服40。这都最新的，兄弟你穿多大的？”
等待他们给我拿合适的衣服时，一个老板的熟人过来和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挣多少钱啦？”
“挣啥钱，下午不卖了， 车站接孩子去！跟我说要回来看球。”
▲我在体育场外购买的新赛季装备
2点10分，我穿戴整齐从宾馆出发前往球场。外面的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于是我决定把秋衣和围巾穿在最外面，脏了也好洗。
廊坊市北部除了体育场馆这些大型基础设施，就是大片的公园和高档住宅区。我选择的快捷宾馆离体育场1.6公里，整整两个街区。“体育场周围一定有很多黄牛”，我一边走一边想。
事实上，我的猜想正确了一半：体育场周围确实有很多黄牛，但黄牛的范围远远不止体育场周围。在离球场还有1个街区的十字路口，我身上的球衣就已经引来了一个手里攥着厚厚人民币红票的票贩子。
“收票收票了！兄弟有票吗？”
“你什么价啊？”
“你先给我看看票啊！”
“我没票。你有票吗？”（事实上我当时还没有取票）
“要票啊！要票我可没有，你去前头问问那个哥们吧，他有票！”
果然，球场西侧的步行道已经围满了做“足球贸易”的各色人等。根据我一路的收听收看，数据统计如下：
球票的收购行情：80面值的球票收100-120元，基本比票面价提30-50元收；
球票的出售行情：80面值的球票要价300元，可以砍到200元拿下；
球衣价格：30-50元；
围巾价格：15-25元。
一个基本的判断是：拿着人民币招摇过市的黄牛兄弟，手里没有什么好票。而那些手里有票心里不慌的，只会在你经过时冷冷地飘出一句：“要票吗？”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则是：卖装备的小商贩中，年轻的不善言辞的姑娘手里的球衣和围巾都是过季的；而彪悍的中年妇女则一定会有最新款，并且不要想着能从她们嘴里砍下一毛钱。
一个拖拉着两轮手推车的高个子壮汉抱起一堆球衣，跟旁边摆地摊儿的姑娘说：“妹子你记住了哦，我从你这儿拿了10件儿，我一会儿过来跟你结账。”
很遗憾，我没办法去追究他们这套“商业模式”的源头了，离开场还有40分钟，来看球的人似乎比想象中多，步行道并不窄，但人流已经无法全速前进了。
“都他妈别挤了！这儿有孩子！”
接下来，我要通过一张图说明廊坊体育场的第一场中超比赛最噩梦的一段体验。
廊坊体育场是正南北走向的，客队球迷从南门进入，球员、工作人员和VIP从西门乘车进入，而北门，就成为了所有散客的统一入场通道。为了维持秩序保障安全，特警还用人墙收紧了北门的通道。
这些安排都无可厚非，但关键是，在本就只有几十米宽的北门通道两侧，还平行的安置了网上购票取票点和特许商品售卖处，而这两个简易门脸房的朝向，还是和人流方向垂直的！
▲原本就很窄的北门入场通道还被售票处和特许商品售卖亭拦腰斩断
也就是说，大量等待凭身份证取票的球迷的队伍，直接拦腰截断了北门的入场通道。滞留的人群无法及时通过，后面的球迷则淤积得越来越多，还不要说还有球迷要横过来排队等着拿票。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球场报幕员已经开始播放音乐、呼喊口号，调动球迷的气氛，可就在球场外，人群几乎失去了控制。
叫骂声、吵嚷声、脚步声，夹杂着小孩的哭喊声，排队取票的窗口早已拥挤不堪，越到取票口前越是被挤得无法动弹，可是就在这种情况之下，窗口的工作人员却依然只是打开了简易房屋窗口的一半，并不断提醒好不容易挤到面前要求换票的球迷：“这边只办年票，那边，那边才办散票！”
▲售票窗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毫无秩序
且不说是否有人真的甘心放弃拥挤了许久才得到的身位去那个早已人满为患的窗口重新排队，在身后不断堆积的人潮中根本连转身都是奢望。于是，错排到年票窗口的球迷只好径直横切入散票窗口的队伍希望早点拿到票，这当然又引发了散票队伍的不满，不断有人骂道：“有没有素质啊！别他妈插队！”但更多的人眼见身位被挤占只能更用力地向前拥挤。直到一位妇女的高声叫嚷——
“都他妈别挤了！这儿有孩子！”
伴随着一瞬间的安静，一个男孩哇哇的哭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哭声似乎提醒了人们再这么挤下去真的会出危险，终于给队伍的最前端让出了一条取完票离开的缝隙。我顺着缝隙“突围”出来，顿时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继续进场进行安检的过程中，我身边的人们操着唐山方言、保定方言、沧州方言和各种各样的河北方言议论着。
“下次可不来了！哪有这么安排的啊！”
“一看就是没经验啊！这要是但凡出点儿事儿，谁也甭想跑！”
“倒是把取票的地方各得离球场远点儿啊！这干嘛呢这是？”
“还取什么票啊直接刷身份证就不就得了？还得取票，多此一举！”
当我终于登上球场的平台回头望去，这短短的几十米距离，依然密密麻麻铺满了人。他们抱怨着、愤怒着、咒骂着，而就在这条通道的旁边，“幸福赢下去”的标语默默地竖立在半空。
“这场子够烂的！”
进场之后，我和一个从北京赶来看强强对话的大哥坐在一起，用纸擦掉座位上的积雪后，大哥一边落座一边发出了感叹：“哎哟我去，这场子够烂的！”
2017年11月15日，微信公众号“河北足球”就曝出了有关河北队即将前往廊坊，市体育局要求对体育场进行修整的红头文件。而3月15日，也就是红头文件发出的整整4个月之后，华夏队员尹鸿博通过微博首次曝光修缮后的体育场内部情况。随后，华夏官微更是连续几天对新的廊坊体育场进行了视频和图片的曝光与宣传。
▲华夏幸福官微连续几天宣传对廊坊体育场的大改造
必须承认的是，华夏幸福对于廊坊体育场的改造是极其用心的，不但将原来破损或者半破损状态的看台与内部各厅室进行了彻底的维修与清理，还在设计中加入了大量华夏幸福俱乐部的特色元素，甚至将全部染色结构重新上漆改成球队的大红色。此外，华夏幸福方面还动用了主帅佩莱格里尼的人脉关系，从西班牙马洛卡俱乐部请来了负责足球场地的园艺主管贝尼托·马特奥（Benito Mateo）。显然，俱乐部希望打造出一座全国乃至全亚洲级别优秀体育场的用心绝对值得表扬和肯定。
▲西班牙园艺主管检查球场草坪（图自“河北新闻网”）
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和降温，无疑还是对新更换的草皮造成了明显的影响。
赛前15分钟，肉眼就可以看出场地部分积雪还没有扫除，而其它没有积雪覆盖的部分则大块出露有象征着草皮状况不佳的枯黄色。这样的草场自然也对球员带来了负面影响。赛后，山东鲁能队中方教练组组长就晒出了两名球员腿部大面积擦伤的照片，两名球员的膝盖皮肤破损严重，伤口甚至还在外渗出血液。这样的场地质量，显然与俱乐部所设想的相去甚远。联想到球场东门外还没有建好的道路和配套设施，不难看出，哪怕俱乐部方面紧赶慢赶，廊坊体育场的改建工作还是没能彻底完成。
另外，在引发大拥挤的取票处的对面，就是我进场时被人流推搡着没能体验到的“特训商品售卖亭”。我本想散场之后可以好好买点东西，谁承想当比赛结束我从北门离开，却发现售卖亭早早地关门大吉了。特许商品销售竟然会放着散场时第二波人潮的生意不做早早关张，这样的逻辑我实在很难想通。如果是商品早早销售一空没有可卖的了，那只能说明俱乐部的存货远远不足；而如果不是，那就更不应该让希望散场后购买各种商品的球迷失望而归。
还有一点也能说明体育场对于各项应急预案的准备不足，由于赶上大雪，许多球迷必须带伞前往球场，但按照规定，雨伞是不得带入球场看台的。于是入场时，安保人员告诉球迷，需要将雨伞留下由他们保存，待到散场时再来拿走。可是散场后，当球迷去寻找自己的雨伞时，却被告知，雨伞被统一放在了北门外，请大家去北门外自行认领。而人们出了北门才发现，原来成千上万把雨伞都沿着人行道放在了地上，球迷不但要从无数把雨伞中寻找自己的那把，甚至还要在好几把长相极为类似的雨伞中进行选择。一把雨伞也许不算什么贵重的物件，但是寻找雨伞的麻烦和浪费的时间却着实让人们平添了一丝不爽。
▲赛后，人们盲目地寻找自己的雨伞
“为了河北，一起战斗！”
在本文的最后一部分，作为一个河北人，我想多表达一点可能只有河北人才会有的思考。
在走之前，曾经和单位的记者同事聊过一个话题：为什么有的地域对于体育运动队的认可度很高，有的却不是？
我当时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体育认同，是要建立在当地人对于本地区的地域认同之上的。河北省，作为一个“著名的”全国存在感极低的、且难以形成地域认同的省份，要想培养起全省对于一支球队的认可，难度是比较大的。
不要觉得我是信口开河，事实上，在知乎上搜索河北省，除了那些有关高考和应试教育的问题，最先映入眼帘的问题有：“为什么河北省在全国存在感那么低？”“河北是一个平庸的省份吗？”“为什么唐山对河北省没有认同感？”
高晓松曾经提出过一个观点：所谓地域认同，简单来说，可以表述为一种人在远距离迁徙中与他人方向和目的地保持一致所带来的认同感。这个观点似乎可以从一个侧面解释河北人地域认同的薄弱，像我这样在北京讨生活的河北人，每次涉及到“回家”的问题时，就会发现这座城市里的“河北”，是东西南北完全不同的方向和位置，如此又谈何认同感？
可是廊坊的这场比赛，却让对于身份认同历来悲观的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赛日的下午2点40左右，我还在球场西侧的步行道上“暗中观察”黄牛和小商贩的市场，却突然清楚地听到球场内，MC充满激情地说着这样一句话：“今天，我们在这里，不只要为了廊坊，还要为了秦皇岛、为了保定、为了石家庄、为了沧州、为了衡水、为了张家口……为了我们大河北，一起战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天很冷、雪很大，可我的心里，却因为我身上的华夏幸福的球衣和我是河北人，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暖意。
在入场的步行道上，在拥挤的取票处旁，在无从保暖的看台上，我看着形形色色的河北人，听着各种各样我不会说、却听得懂的河北地区方言，和他们聊着河北足球的故事。很多人甚至平常并不看球，只是因为听说这支河北球队在中超过往的表现，就决定要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来到廊坊。
数据不会说谎，廊坊作为一个没有足球根基的城市，甚至连河北省内的体育强市都算不上，但3月17日这样一个大雪天，全场上座人数是21173人。作为对比，次日进行的广州富力与上海上港的强强对话，越秀山的上座人数是11000+。
球员入场仪式上，主看台的球迷会打出了这条巨型tifo——
从几何的角度而言，廊坊市位于河北省的中心点。我也真的希望，河北华夏幸福能成为河北体育乃至所有河北人的一个向心点。让“存在感这么低”的河北人，有一个共同为之骄傲的所在。
4月7日，河北华夏幸福将在廊坊主场面对长春亚泰。那一天，廊坊体育场会拿到有关中超的第一分吗？球场的观赛体验能够再上一个新台阶吗？
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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