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队医获刑175年,可我们不该遗忘监管机构的责任

2018-01-27观点傅婧瑛

“I just signed your death warrant。”


“我刚刚签署了你的死亡执行令。”密歇根州地区法官罗斯玛丽·阿奎利纳对纳萨尔说。


1999年,作为密歇根州立大学女子垒球队的大一新生,蒂芬妮·托马斯·洛佩兹因为背伤找到了学校的运动治疗专家拉里·纳萨尔。纳萨尔为她进行了“特别治疗”——这是纳萨尔经常使用的一种说法,大多数时候,他会把手指伸进对方的阴道。从密歇根州大的学生,到美国体操队的成员,很多女性都接受过纳萨尔的“特殊治疗”。


洛佩兹感觉有些不对头,但是向密歇根州大的训练师戴斯特尼·泰克纳-浩克通报自己的遭遇时,洛佩兹得到的回复却是,纳萨尔进行的“确实是治疗”。


“她随便打发了我,把我说的好像疯子一样。”洛佩兹说。


同样,那些在美国女子体操队训练的运动员,也接受了纳萨尔的“特别治疗”。她们从美国体操队得到的回复,与洛佩兹从密歇根州大得到的回复并无二致。


从1996年开始担任美国体操队队医的纳萨尔,就这样在学校和美国体操协会的纵容下,一次又一次地逃过了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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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法庭的拉里·纳萨尔。


2016年8月,《印第安纳星报》刊发了一篇关于美国体操队性骚扰的调查报告《失去平衡(Out of Balance)》。这份调查报告集中指向了美国体操队的众多教练,纳萨尔的名字并未出现在报告中。一个名叫瑞秋·丹霍兰德的前体操运动员读完报道后致信《印第安纳星报》,将自己十年前被纳萨尔性侵一事告知了报社。


2016年9月,《印第安纳星报》刊登了丹霍兰德公开控告纳萨尔的文章,丹霍兰德也由此成为第一个公开姓名指控纳萨尔的体操运动员。文章中还有一个匿名受害者,同样指控纳萨尔对她实施过性侵。这个匿名受害者,后来被确认为美国女子体操奥运代表团成员杰米·丹泽舍(Jamie Dantzscher)。


直到这时,美国公众、包括美国体操协会和密歇根州大,才真正开始正视拉里·纳萨尔的性侵事件。


2016年11月,密歇根州总检察长比尔·舒特正式起诉纳萨尔,指控其在1998年性侵一名当时只有六岁的女孩。纳萨尔在第一次聆讯时坚决否认这个指控。2016年12月,FBI在搜查纳萨尔的电脑时发现了超过37000个与儿童色情内容有关的照片和视频。2017年7月,纳萨尔就三项持有儿童色情内容的指控认罪,他也因此获得三个连续20年、共计60年的有期徒刑判决。


2017年10月,《纽约时报》与《纽约客》的报道,披露了哈维·韦恩斯坦这个好莱坞最有影响力的大亨利用强势地位骚扰、性侵女性的事实。以此为起点,大量过去遭遇过性侵或性骚扰的女性开始站出来讲述自己的经历。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女权运动中,众多美国女子体操运动员也加入其中。


其中就包括美国女子体操奥运冠军米凯拉·马罗尼(McKayla Maroney)。2017年10月,她在个人推特上使用“MeToo”标签,表明从13岁开始到2016年从美国队退役期间自己曾数次遭到纳萨尔的性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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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场上的马罗尼,右为纳萨尔。


马罗尼之后,包括亚历·莱斯曼(Aly Raisman)、加比·道格拉斯(Gabby Douglas)和西蒙妮·拜尔斯(Simone Biles)在内的多名美国女子体操国家队成员纷纷讲述了各自的类似经历。


2017年11月,纳萨尔在密歇根州英格汉姆地区法院就七项性侵指控认罪。从2018年1月18日到1月25日的一周时间,有156名受害者出席了纳萨尔的刑期宣判听证会,讲述个人亲身或家庭成员的遭遇。2018年1月听证会开始前,密歇根州检察长办公室原本预计会有约88名受害者出席,最终实际数字接近翻倍。


一周的听证结束后,密歇根州地区法官罗斯玛丽·阿奎利纳对纳萨尔做出了40到175年监禁的宣判。综合之前纳萨尔因持有儿童色情内容获得的60年刑期,监狱就是纳萨尔的人生最终去处。“你不配离开监狱。你所到之处,尽是伤害。我刚刚签下了你的死亡执行令。”阿奎利纳法官在宣判时说,“你再也别想踏出监狱一步。”


拉里·纳萨尔案,被美国《大西洋周刊》称为“体育历史上最大的性虐待丑闻”。和韦恩斯坦、凯文·史派西这些去年被曝光性丑闻的好莱坞名人不同,纳萨尔案不仅涉及人数众多,而且绝大多数受害者都是未成年的儿童或青少年。这些受害者,属于自我保护能力最差的群体。而青少年时期受到的侵害未能得到及时解决,直接导致不少受害者的人生走向了悲剧。


在受害者陈述中,唐娜·马克哈姆讲述了女儿切尔西的故事。


1995年,马克哈姆夫妇带着10岁、练体操的女儿切尔西拜访了当时已颇负盛名的运动医生纳萨尔。几次治疗后,他们的女儿哭着表示不愿再去纳萨尔的诊所。“她说,’妈妈,他把手指放进了我的身体里,而且没戴手套。’”唐娜回忆。可切尔西央求父母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害怕这会威胁自己的体操生涯。“她说所有人都会知道,每个人都会去评判她,在她参加比赛时裁判也会知道她说了什么。”唐娜表示。


切尔西不久后就放弃了体操,她患上抑郁症,人生开始螺旋式下滑。2009年,23岁的切尔西·马克哈姆用自杀结束了生命。


精神伤害是一种难以量化的伤害。性侵案受害者除了遭受身体和心理创伤外,很多时候还要面对外界的众多压力,这也是导致很多人最初选择不公开受害事实的原因,比如在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拿到女子全能金牌的西蒙妮·拜尔斯。她在2018年1月16日的声明中写道:“当我说,大声说出自己的遭遇比写在纸上更困难时,请相信我的话。出于很多原因,我不愿分享自己的故事。但我现在知道,那不是我的错。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问自己,’是我太天真了吗?这是我的错吗?’现在我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了。不,那不是我的错。不,我也不会再背负本属于拉里·纳萨尔、美国体操协会和其他人的罪恶感。”


换个角度说,正是“MeToo”运动的巨大声势,给了更多受害者信心和力量,敢于讲出曾经难以启齿的经历。


纳萨尔案中并非不存在独立的第三方监管,比如密歇根州大与美国体操协会,而且美国关于性骚扰和性侵犯具有细致的法律规定。但监管方的敷衍,才是纳萨尔能在20多年时间里不断逃脱惩罚的原因。监管机制的彻底失效,是导致纳萨尔案能够发展到如此骇人听闻程度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每一次有人提出指控,最后都会不了了之。”负责纳萨尔案起诉的检察官安吉拉·波维莱迪斯在结案陈词时说,“他的谎言奏效了。每一次逃脱制裁,他就拥有更大的力量和自信继续虐待更多的人。”


拉里·纳萨尔从1978年开始从事运动医学相关的工作,他的受害者应该远不止156这个数字。最高175年的刑期宣判后,在巨大的质疑浪潮中,密歇根州大主席路·安娜·西蒙宣布辞职。此外,美国奥委会宣布,除非美国体操协会满足六个要求,否则这个机构将被撤销美国体操主管机构的资格,这六项要求中就包括理事会全体成员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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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就是第一个公开姓名指控纳萨尔的丹霍兰德。


纳萨尔最高175年的刑期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开始。就像第一个公开姓名指控、作为156人的最后一人出庭作证的瑞秋·丹霍兰德在法庭说的那样:“如果有人过去在保护儿童的问题上犯了错,希望过去七天在这个法庭上呈现的众多骇人听闻的陈述,能够成为每一个人承担责任的动力。他们需要明白,曾经多么严重的失败才会导致这一周的出现,他们应该明白,未来需要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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