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吧!爸爸》在中国上映之后,很多人疑惑:为什么中国拍不出这样好的体育电影。其实,在电影行业最为发达的美国,曾经备受青睐的棒球题材电影,也面临着观众流失、资本减少、题材单一的问题。《纽约时报》的记者JAY CASPIAN KANG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究。
今年春天,为了尽快适应“父亲”这个新角色,我决定发展一些常规爱好——坐在电视机前,看大量棒球比赛。我的棒球迷生活起初还算顺利:我的主队纽约大都会在四月的赛季开局表现强势,随后因为伤兵满营,在月末遭遇了多场连败。
但随着时间累积,我的注意力也开始出现了偏移,程度比我看篮球或橄榄球时还要强烈。我对体育的“伪科学好奇心”在那时达到了顶点,我一度见到数据统计就深陷其中,想彻彻底底地研究一番。那种热情就像一个生物学学生第一次解剖青蛙时,对绿色皮肤之下复杂的器官构造感到如痴如醉。我发觉自己已经走偏了,想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比赛中去。
这种断断续续的观看体验要归因于(至少部分来自于)棒球转播中繁杂的数据。在各项主流运动中,棒球是从高清技术中受益最浅的:极致的特写镜头除了展示投手脸上的汗珠外几乎毫无用处。转播方正尝试提升球迷们的观看体验,他们在击球区添加了一个虚拟方框,同时用视觉技术呈现出球在空中彗星状的飞行轨迹。转播方希望剥离我们对棒球的传统认知:跑动与对抗较少;比赛内容简单,无非是一个球员扔球,另一个用球棒打。他们过于聚焦于棒球本身,声称为比赛提供新的视角(但鲜少能达到这一目标)。在棒球转播中,想象力没有立足之地。
▲转播方在击球区添加了虚拟方框
棒球的这种叙述真空通常由写作者与电影人填补。他们将俚语与机智对答加入叙事,出色地塑造了替补席上的对话与球场上的针锋相对。1988年的影片《八面威风》(Eight Men Out)和1989年的影片《大联盟》(Major League)就为我们呈现了棒球界的别样风情:击球手走入击球区时的心路历程,捕手们的个人仪式与偶尔飙出的垃圾话,以及永远怒不可遏的裁判们。尽管这些内容可能与现实相去甚远,但却足以使我们相信:这些夹杂着乡村方言的对话,正是我们无法在棒球比赛转播中感知的内容。
然而,急速上涨的工资数额,“类固醇时代”(指上世纪80年代末至本世纪第一个十年间,相当数量的MLB球员服用兴奋剂以提升赛场表现)的后遗症,以及摄影技术在很大程度上剥夺了棒球的魅力。带有平民色彩的棒球英雄们正逐渐成为历史,好莱坞似乎也失去了对塑造这种形象的兴趣。在过去十年里,只有四部本土出品的主流棒球影片在美国上映。相比之下,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那段时间内,几乎每年都会有大量以棒球为题材的电影进入市场,《百万金臂》(Bull Durham)、《大联盟》(Major League)、《梦幻成真》(Field of Dreams)与《红粉联盟》(A League of Their Own)等影片更是其中的经典。
菲尔·奥尔登·鲁宾逊(Phil Alden Robinson)是1989年影片《梦幻成真》的导演。他将棒球电影的式微归因于好莱坞对开拓海外市场与票房的需求,尽管美国职棒大联盟(MLB)里的国际球员数量与日俱增。此外,他还提到了文化转向带来的影响。二十年前,人们还可以从棒球的时代感中寻找慰藉,诉说他们对现实的复杂情绪。但时代已经变了。在鲁宾逊看来,橄榄球可能更适合诠释美国气质——那个曾激荡着暴力的美利坚。鲁宾逊相信,他在如今这个时代或许能凑到钱拍出《梦幻成真》,但也坦言,“资金会比当年少得多。”
易被忽视的一点是,棒球电影还面临着审美层面的困境:尽管现代媒介可以捕捉更多细节,但屏幕中的内容已不再涉及棒球的乡愁与乡土情结。纯粹的信息取代了编剧与导演们的想象力。
在美国各项运动中,棒球拥有最为庞大的视觉资料库。每当视觉效果出现转变,如镜头的迭代与彩色影像的出现,便总能营造出一种时代变化之感。我们的旅程从晃动着、带有胶粒质感的黑白镜头中贝比·鲁斯(Babe Ruth)的眨眼开始;
下一站的1951年,鲍比·汤姆森(Bobby Thomson)打出了那记被称为“世界一击”的全垒打。你可以在影像资料中看到汤姆森挥棒的动作,但当球飞出后,镜头却晃个不停,就像一个六瓶啤酒下肚的醉汉拿着iPhone拍的一样;
当鲍勃·吉布森(Bob Gibson)和桑迪·科法克斯(Sandy Koufax)出现在镜头中时,色调已变为模糊而明亮的彩色,你却很难看清他们的脸;
在1975年的世界大赛上, 当卡尔顿·菲斯克(Carlton Fisk)看似无心插柳般地打出一记全垒打时,你可以看到菲斯克后背上“27”的数字和他方下巴的轮廓,但球场依旧如着火了般红得刺眼。
棒球的时代感与人们过去观看比赛的方式紧密相连,没有什么比影像的更迭更能描绘出棒球运动的变迁。
我在上周回顾了大卫·奥蒂兹(David Ortiz)在2004年美联决赛第四场第12局打出的制胜全垒打。那是13年前的比赛,但从高清视频,屏幕顶上的比分,以及乔·巴克(Joe Buck)的解说等因素来看,你说它发生在去年10月我也信。仅从球员衣着就能看出历史变迁的时代可能已经过去了。在动作与细节层面,后高清时代的比赛可能会渐趋雷同——4K与1080p基本上已经是人眼能感受到的最高清晰度了。过去,人们能从棒球影像中一睹美国社会的变迁,但这种流动的时代感现在似乎已经静止了,停留在历史影像与现代转播的夹缝间。
好莱坞可能再也无法拍出一部伟大的棒球电影了。高清节目当道,过去那些大量、甚至有些泛滥了的棒球电影显得如老古董般不合时宜。而电影中的故事线——“下狗”逆袭洋基那样的“歌利亚”,或是走下坡路的老将重拾对比赛的热爱——在当今的叙事语境中更是显得格格不入。多年以来,棒球电影里的英雄形象无非是对吉米·斯图尔特(Jimmy Stewart)的再加工:身形偏瘦,富有耐心,但内心掩藏着汹涌的情感,最终在重返赛场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真情。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凯文·科斯特纳(Kevin Costner)接替了斯图尔特,成为了“隐忍而富有激情”的新代言人。当鲁宾逊和制片方商讨谁来主演《梦幻成真》时,科斯特纳是他们的头号人选。但他们没有接触科斯特纳,后者当时刚刚出演了《百万金臂》,《梦幻成真》的主创们觉得他不大可能愿意连续出演两部棒球电影。但制片方的一位高层给他发了一份剧本副本,科斯特纳马上表现出了兴趣。“凯文有那种美国中部人的吸引力。”鲁宾逊告诉我。
棒球电影所呈现的美国中部依然具有一定深意,但已与以往的内涵相去甚远。破败的家族企业与久经沙场而克制隐忍的棒球手如今代表着这个国家消逝的过往,提醒着人们美国中部与海岸地区日益加深的裂痕。近年来,一些主创先后尝试过淡化棒球影像叙事中的年代感与美国中西部画风,为其增添一些过去鲜有的亮色。但无论是去年的剧集《掷出青春》(Pitch)(由福克斯出品,讲述一位女性投手在MLB打拼的故事),还是2014年迪士尼版本的《百万金臂》(在影片中,乔·哈姆饰演的男主角前往印度,从当地的板球运动员中发掘投手)都未能掀起多少波澜,分别遭遇了剧集被砍与票房失利的命运。
“我们希望在《梦幻成真》中传达一些超越时代的东西,”鲁宾逊对我说。“我们都明白,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但如果我们可以穿越时光,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声明:本文为懒熊体育编译自TheNewYorkTimes,作者Jay Caspian K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