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南斯拉夫著名的影片《地下》里,导演库斯图里卡让片中人物在战争结束后相聚在一片割裂的小岛上,回到往日的欢声笑语中。这部经典的二战影片用超现实的方式记录了这个国家的灾难,也试图用影像修复人们心灵上的创伤。
二战带给人类历史进程的影响方方面面,康复医学是其中最为直接的方面之一。
1939年到1945间,西方国家开展为负伤士兵、工人的治疗护理项目,在骨科和物理医学的基础上,形成了物理治疗、作业治疗、语言治疗、心理治疗、康复工程等多学科协同治疗的工作模式。
战后,以美国为代表的国家通过了支持保健辅助人员培训、建立医院、创建医疗保险和公共医疗补助制度的法案。康复医学也在各国被大力提倡,运用到和平时期。
相比之下,在中国,康复医学的概念和地位都有些黯淡,尽管它和预防医学、临床医学、保健医学一起被WHO定义为第四类医学。
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李建军对其的定义是,“真正意义上的康复医学,是指综合应用各种有效措施,减轻并代偿伤病残者的身心功能障碍,使残存功能得到最大限度改善和发挥,以最佳状态回归家庭、参与社会。”
运动康复这个名词则显得更为新鲜。
作为康复医学里的一个分支,根据懒熊体育《2016创业白皮书》,运动康复包括三个方面:运动损伤/创伤的诊断和治疗;术后或运动损伤/创伤后,非手术的身体功能恢复和训练;改善身体功能,将其提高到可以参与竞技比赛的状态。
北京体育大学是中国第一个开设运动康复专业的本科院校,至今不过8年。苗欣是这批学生里最为显著的代表,完成博士学位后继续深造,成为北京大学医学部博士后,“我们这个行业,太需要各方推动了”,从苗欣身上,时常能听到关于责任和焦虑的感慨。
教育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在运动康复这个领域,几乎所有创业者都众口一词地提到人才匮乏,匮乏到什么程度?据懒熊体育不完全统计,全国开设该专业的院校在40所左右,而以每届人数最多的北体大来说,每年100个毕业生已是上限。
▲开设运动康复相关专业的院校名单
这个数字少吗?相比于全国各大高校常规设有的新闻学、计算机等专业,“九牛一毛”这个词更为贴切。但对于康复池子里本身就不多的创业公司来说,这个“少”有些不同的含义。
以运动康复创业发展最为火热的北京为例,据懒熊体育不完全统计,较为成熟的运动康复工作室,包括北京弘道运动医学诊所(以下简称弘道)、英智康复中心、陈博士体能康复工作室、抒坦康复中心、健行者运动康复、小冉哥健康运动中心、刘东森工作室、周琳工作室、A-T集团等。在工作室之外,则包括了以北医三院和积水潭医院为代表的公立医院,一小部分高端私立医院,以及一体化解决方案提供商如动能趋势这类型的公司。
以经营超过4年,开设两家诊所的弘道为例,康复师数量整体10多个,设置有市场、公关、销售等部门,整体团队40余人。不过,有一个更可能的现实是,高校基础人才的储备并未匮乏到无法满足当前市场,主要体现在资深康复师的缺乏。
2011年从北京体育大学毕业的王坤对此深有体会,2014年创立抒坦运动康复中心以后,王坤从2015年3月就开始着手扩充人才,接近2016年底,将康复师团队增长了3倍,自此开始筹备第四家店,从单店营收过200万的情况来看,王坤迈出的复制化这一步值得期待。
还不能下判断的是,离开了“土壤肥沃”的北京,二线城市受众对康复认知的薄弱会不会成为新的短板。
与人才匮乏更令这个行业创业者们苦恼的,是如何获取更多客源。
有着首都医疗集团背景的英智运动康复就曾在这个问题上曾苦恼过一阵。“集团决定开始做运动康复这块的时候,我推荐了一些自己的朋友过来体验”,英智康复集团副总裁李敬崴曾对懒熊体育说,“后来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大家都觉得很好,但是很少人愿意为此付费”。
李敬崴的困惑不久后便从康复治疗师身上找到了答案。
和依靠个人IP起家不同,英智运动康复在最初就采取与美国的南加州大学生物运动与物理治疗系合作的方式推进。从世界排名来看,南加大在运动康复治疗水准上为世界前列,李敬崴也对英智的技术实力充满信心,而早期复诊率低的情况则出乎李敬崴意料之外。“后来从接受治疗的朋友口中了解到,主要是医生告诉他们可以通过‘家庭作业’自我康复”,李敬崴口中的家庭作业是康复师基本都会要求患者回家做的一种自我康复课程。
▲英智康复师团队
Higbury曾接受过南加大康复师Amanda的诊疗,“她会给我布置家庭作业,并告诉我回家按照要求自行训练,几周之后复诊”,Higbury的问题是长期打篮球导致的膝盖损伤,并不影响平时的正常行动。得到诊断结果后,他选择自行回家锻炼。这对“生意人”李敬崴来说有些可怕,归结起来就是自己的康复师“赶走”了“客人”。
“国外康复师在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他们没办法和中国病人深入地交流”,运动康复专家陈方灿博士深知这其中的文化差异性。
排除英语沟通上的差异,更深一层的原因,在于中国患者对康复认知的薄弱。熟悉国外康复市场的苗欣博士表示,国外患者对运动康复的概念更加清晰,也对康复师所做的“身心”舒缓有清晰的认知,“我会从他进门的那一刻潜移默化让他相信自己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苗欣也曾通过心理加手法治疗在几个小时内让一个无法动弹的病人自己走出诊疗室。在苗欣看来,这种心理治疗属于康复诊疗中的一部分。
但这并不能为中国患者所了解,“大多数病人更倾向于恐吓性治疗,你告诉他很严重可能他才会配合你”,苗欣在临床经验中看到这样一些现象。而李敬崴的问题在于,300-800元的无医保诊疗费让中国病人并不认为这个价值是值当的,“可以自己好,那我为什么还有花那么多钱去做治疗”,曾在英智治疗过的方婷这样表达自己的意愿。
Higbury在和南加大康复师语言沟通上障碍并不大,最终还是选择回家自己疗养。“北京人的时间比身体重要”,李敬葳有的时候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在客源获取问题上,健行者运动康复的新媒体营销值得行业借鉴。两年前成立的健行者运动康复工作室,成为少有拿到天使投资的运动康复机构之一。不同于大部分开在奥体、鸟巢、水立方等体育氛围浓厚的康复工作室,创始人李明威把地点选择了北五环永泰庄的一栋居民楼里,一天10-15个病人,平均400元一个小时,这是健行者目前交给市场的答卷。相比于运动康复界“前辈”弘道的两家店每天30个左右,这个低成本运营的工作室显示出强大的获客能力。
从在校时期,李明威就从线上经营个人IP,在知乎问答里,李明威的关注者44386人,文章被收藏近14万。而在李明威新浪微博上关于运动康复的视频录制,几乎每天保持1-2次更新。现在来看,在这个早期市场里,线上的知识输出为线下带来的转化率颇高。
这一点在抒坦创始人王坤身上也有一定体现,即使王坤曾表示自己不擅长营销,但从实际情况来看,优质服务和团队的亲和力是抒坦复诊率较高的重要原因。还在北体就读研究生的时候,王坤就曾服务于国家队,这段积累是运动员对王坤保持高信任度的重要因素,“开始都是运动员,后来才开始做老百姓”,王坤告诉懒熊体育,普通运动人群的扩散大部分也来源于运动员的口碑扩散。
这是这个行业目前的基本现状,一张明星运动员就诊的照片,成为大多数患者决策的重要因素。
陈博士体能康复工作室和弘道是这其中的“明星”公司。“我们这儿明星运动员特别多”,弘道运动医学诊所总经理叶晋对此颇为得意。
从弘道设立在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北京体育馆的门店进去,门口的电视上循环播放着明星运动员的就诊视频。800平米的工作室和齐全的康复设备也让人感觉到弘道的“档次”,诊所依次设有诊疗室、治疗室、康复区、休养仓、淋浴间、洗手池。不同于一般康复室以康复师和助理治疗师为主,弘道有专门的文职人员办公区,部门设施更加完善。
弘道的前期投入巨大,经营四年至今营收才实现平衡,目前两家工作室每天接诊20-40个病人,单次诊疗费用700-3000元,根具体费用根据病症不同而定。人工成本上康复师、助理治疗师薪资8-100万不等。在懒熊体育走访的过程中发现,从助理治疗师开始,这个行业的平均起薪都能给到6000元。
对于康复专业毕业的本科生来说,这多多少少是个好消息。
▲弘道的训练区空间很大
从康复师治疗水准上来说,主治医师林轩弘毕业于台湾中山大学康复医学,有超过20年的临床经验,治疗水准在业内口碑很高,弘道也是目前唯一拥有医疗资质的运动医学诊所。
关于医疗资质,几乎是令每家康复工作室头疼的事情。根据国务院颁发的第149号文件,《医疗机构管理条例》,不设床位或者床位不满100张的医疗机构,需向所在地的县级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申请。国内目前工作室形态的康复机构几乎都无法满足床位达到100张,具体到所在地县级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在排水、消毒、康复师数量、助理治疗师数量、临床经验年限上都有一定要求。
▲重庆市忠县关于医疗资质申请需要提供的材料
即使有着首都医疗集团的英智,目前为止也未让奥体和水立方店挂上医疗资质证明。
取得医疗资质意味着什么?按照目前的市场情况来看,并未对工作室的正常工作造成太大的影响。潜在的危机在于,医疗保险、商业保险的介入都迫切需要这种保障,一旦出现重大医疗事故,是工作室性质的康复机构无法承担的。更加无法预估的是,国家政策会在何时发力规整康复行业。
在李敬崴的构想里,接下来将办理英智在鸟巢800多平米工作室的医疗资质,并将所有病人的诊断放在这家“样板店”里,他表示,“具体的治疗分发到其它分店,通过半器械+人工的方式实现标准化”。按照李敬崴的构想,这个运营模式不仅能解决医疗资质的问题,同时也能完成了部分复制工作。
难以预想的是,认知不清晰的人群是否愿意“被分发”,器械又是否能保证不同病症患者的初步诊疗。
2年前,李敬崴曾尝试通过器械来标准化治疗,一方面当时器械还达不到不同类型病症的标准化,另一方面患者的接受程度相对较低。做完所有的尝试后,英智集团引入了目前南加州大学生物运动与物理治疗系团队,希望通过临床诊疗不断培养新的康复师。
“南加大的体系非常好,教学上标准化程度高,技术水准也是世界顶尖的”,苗欣对这套体系进入中国显得非常兴奋。
抱着帮助发展中国家推进康复医学使命来到中国的南加大团队,却遇到了临床病例不够充足的窘境。在整个行业尚未被市场熟知的情况下,“国际一流”的标签并未让南加大成为“爆款”。
同样的问题新加坡百汇医疗也遇到过,作为亚洲最大的医疗集团,ParkwayHealth应该也不会想到进军中国康复市场阻力会如此之大。
在硬件设备和康复师水准持平的情况下,ParkwayHealth在新加坡和北京同时开设运动康复诊所,新加坡店运营情况良好,北京店则经营稍显惨淡,“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只能出去写字楼给白领发传单”,曾在百汇医疗北京店工作的苗欣描述当时的状况。
毫无疑问,随着马拉松人群、健身人群的大幅增加,运动损伤人群的数量逐年提升,但从目前的市场状况来看,这部分受众正在被健身房、私教工作室所消耗,中国运动康复市场还未到做“普通人”的阶段,环绕在刚需人群外层的运动损伤人群,还未真正“苏醒”,刚需人群则主要集中在有一定消费能力的运动员,术后康复人群,病情严重的运动损伤人群中。
不太乐观的一个现象是,更为严重的运动损伤人群,大部分会先流向公立医院,运动康复工作室往往是“走投无路的偏方”。
运动康复专业研究生毕业的冉令军在北体大开设的工作室一天可以接收4-5个病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去过医院,去过很多地方之后才找到我的”,从冉令军的描述里,我们看到了运动康复刚需人群的信息不对称,他们几乎找不到行业标准和权威的渠道来判断自己应该去哪儿。
几乎每一家工作室,或多或少都会透露出患者在自己这里“疗效神奇”。
非创业者苗欣深知各家技术水准,即使身上贴有北大医学部博士后的标签,她在临床治疗上还是不敢过分放松,“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去美国或者德国系统的学习他们的运动康复课程”,苗欣说,“南加大物理治疗系博士Joe十年临床经验后仍觉得‘经验不够’,我们要对自己的职业抱有敬畏之心”。这也是目前运动康复创业者需要警惕的,在追赶市场的同时,保持技术水准是整个行业健康发展的重要前提。
“3-5年”,李敬崴在经历了两次复制挫败后给出了时间节点,“这个行业的发展不仅仅是创业者和投资人进不进来的问题,它需要时间沉淀”。李敬崴早已做好了在这个领域里深耕的准备。
两年前,国家颁发46号文件,体育产业也是在那个时候走上风口浪尖,成为投资人和创业者口中的热词,这其中,也曾明确提出大力发展运动医学和康复医学。
▲ 46号文件里明确提出大力发展康复医学
就在今年1月,熠帆资本孵化项目体创动力公布获得来自体育行业外基金的2000万人民币天使投资。无论是政策的风向标,还是行业发展的节点,对于运动康复行业来说,这起融资都是资本介入的讯号。
“目前这个产业还处于小而散的阶段,但运动健康管理产业是未来体育产业GDP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熠帆资本董事长吴品磊告诉懒熊体育。
迄今为止,运动康复之于普通受众仍是个陌生的词,但它就像长期存在于北京上空的雾霾,大部分时间和我们的生活互不干涉,斗转星移间把对身体的伤害均匀的分配给了我们的每一天。比起伦敦花30年摘掉“雾都”的帽子,运动康复产业和受众认知之间的斗争会来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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