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英超、NBA等其他联赛不同的是,德甲选择了另一种发展模式,当商业与宗教结合,如何平衡欲望与信仰,德甲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2013年,当我还是一位商业记者的时候,曾系统调查中国的基督徒商人群体时,经常问的一个问题是:商人如何平衡信仰与欲望的关系。尤其是在温州,当地经商的富人很多,随着他们财富的增加他们要解决“原罪”的问题,教堂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于是,在温州的一些教堂,常能看到这些开着豪车的信徒,他们奉献自己的钱,将教堂装修得富丽堂皇。
“真的不希望他们再奉献了,教堂不需要那么多钱,不然还得专门雇佣一个财务来打理这些钱财,”一位60多岁的教堂负责人对我说。
与此同时,百事中国区董事长时大鲲也说:“对于商业道德而言,基督徒商人并不会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之所以引出这些,原因就在于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德国,在对德国青训系统、俱乐部、德甲官员等方面的沟通中,得出他们对俱乐部运营的不同思路,他们把足球当成一种“宗教”——如何平衡信仰与欲望方面,他们有了自己的选择。
8月14日上午,德国杜塞尔多夫的天气很是清爽,沿着莱茵河可以看到寥寥几个人在跑步或骑自行车。周末,很多超市没有营业,大街上行人很少,在过去这个时间段大多数德国人要去教堂做礼拜的。那里,是他们的信仰之地,也是他们祈祷的地方。
根据2014年的数据,德国人口是8000多万,基督徒人数(包括天主教与新教)就高达约5000万人。不过,根据美联社的数据,近年每周日固定去做礼拜的德国人只有百万上下。
“反正,我直观感觉身边的年轻德国人去教堂的不多。”《体坛周报》记者张力说。张力在中国被称为“德甲专家”,在2003年至2008年他成为驻德记者,并用文字记录德甲的成长与变化。
张力感受到了德国的变化,他指出德国人更注重家庭与生活,所以周末一般情况下是陪家人或者看比赛。
“去球场(冰球场)比去教堂的人还多。”Marcus Beeck一针见血地告诉我。
Marcus Beeck,身材魁梧强壮,他曾是一名职业冰球运动员,位置是守门员。他15年的冰球生涯是在科隆与杜塞尔多夫度过的。目前,Marcus Beeck在德甲工作。他告诉我,中国的体育产业发展很快,他还告诉我科隆冰球队本来要去北京打比赛的,但最后因为各种原因而取消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从事与冰球相关的工作?”我问。
“因为足球更有钱。”他直截了当地回答,然后爽朗地笑了。
不仅如此,在这次德国之行中,德方更多的人提到的关键词都是诸如此下:信仰、宗教、教堂、支持、理性、健康、专注、服务……这些词也与当下发展的中国体育产业有些不同,跟英超的商业化更是不同。在最新一波的收购国外俱乐部的狂潮中,我们也没有看到德甲的身影,唯一看到的是,万达控股68.2%的盈方体育与美因茨一份10年2.6亿欧元的赞助合同。当然,中国资本非常想进入德甲,就在前不久一位上市公司的投资部负责人还找我打听,能否有机会进入德甲俱乐部。
“我们欢迎,你们来啊,但投了后你们说了不算。”一位德国足球界人士这样说。
按照这位官员的描述,投资德甲就是一种纯财务性投资,中国资本希望的控制与其他战略性目的都无法达到。资料显示,1998年10月,德国足协规定,德甲与德乙改为股份制公司,其中有一个很多人熟悉的就是“50+1”方案——俱乐部表决权是51%,其他投资人只有49%的表决权(只有勒沃库森和沃尔夫斯堡例外。还有一条特殊条款,如果某投资方连续投资一支球队超过20年,就可以超过51%)。
换句话说,不管外部资本投资多少,话语权都在俱乐部自身。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中国资本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既然投资了德甲某俱乐部,就是希望能够跟海外的市场尤其是中国发生关系——中国球员进入德甲,或者其他更多中国化元素的体现。
“(中国资本迫切进入德甲)也可以改方案,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8月14日上午10点,马特乌斯在杜塞尔多夫一家餐馆里这样说。
也就是说,德国人并没有做好全球化的“准备”,他们的运营思路还是基于服务本地市场与本地球迷,甚至他们“固执”地将足球视为一种信仰,而不是像NBA与英超那样是一场秀、一个娱乐大Party.
“如果你是个纯粹酷爱篮球运动的自由主义者,大卫• 斯特恩就是个讨厌的家伙。20世纪最后十六年,他不遗余力地推广NBA转播,并且从一切环节完善电视转播,甚至不惜违背篮球本身的属性,来迫使其为直播服务,终于使NBA从一个球馆运动,变成了纯粹的电视转播项目。”在知乎上,当有人问如何评价斯特恩时,张佳玮这样说。
▲ 杜塞尔多夫当地一家教堂
对于每一个基督徒商人来说,他们合法经商赚了大钱就是“受到了上帝的祝福”,这种祝福就是蒙“上帝拣选”的标志——这解决了“赚钱”原罪问题。更进一步,既然商业活动是上帝呼召,赚钱是为了“荣耀神”,那么显然也不应赚钱之后去挥霍无度,而应该节制欲望,保持简朴,扩大生产,服务社会。
这里面是一个商业与信仰的平衡问题。
8月15日凌晨,在多特蒙德的威斯法伦特球场,德国超级杯多特蒙德对阵拜仁慕尼黑,在这样一场并不是非常重要的比赛里,现场来了超过8万名球迷。你可以把这些球迷理解为“信徒”,多数人在比赛开始之前已经用啤酒将自己灌醉,然后用自己的声音塞满整场比赛。这有些“吵”,或许这些声音就是类似教堂的祈祷声一样,他们为自己的球队一声声呐喊,直至比赛结束。
要知道,多特蒙德市一共才不到60万人,而一场足球赛就有8万多人(去掉客场1万名左右球迷),这仍然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也就是说,多特蒙德市近六分之一的人是到现场来支持球队的,其他还有大量窝在家里沙发以及其他位置的支持者。这真是一种令人羡慕的场景,以及来自一股神奇的魔力来护佑多特蒙德。
翻阅资料发现,截止今天(8月26日),在法兰克福上市的多特蒙德市值达到了3.952亿欧元,两年前这个数字是1.15亿欧元,而两年时间市值增加了2.775亿欧元——看上去,这家俱乐部正在健康的轨道上前行。
按道理,这样的俱乐部该对自己的成就引以为傲。但当我拜访这家俱乐部的高层时,他们却给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态度——他们在反思自己曾经的失败,而不是对现在的成绩过分骄傲。
“这不是怎么说一个故事的问题,这是我们怎么做的问题。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必须做的很真实可信。如果我们说一套做一套,就会失去信任。”多特蒙德市场营销副主席卡滕∙克拉默(Carsten Cramer)说。
克拉默曾于2002到2007年供职于多特蒙德(2010年10月又重返俱乐部),而在2005年这家俱乐部频临破产。关于这件事,它成为整个俱乐部发展的最惊醒的一个启示。一个细节是,在多特蒙德的官方宣传册上,第一部分就是介绍自己的“灾难”:2005,多特蒙德为生死而战。
“在九十年代取得了重大的成功,1997年登顶欧冠,此后俱乐部的运营脱离实际,失去了洞察力,并面临超过1亿8000万欧元的债务。”
“一个大俱乐部,历史悠久,境况尴尬。”
“管理层迎来新面孔。迎来新管理总监与总裁。”
“2005年3月14日,多特蒙德最后一刻才从破产的威胁中死里逃生。”
“当时确实很惨,周边产品都降价出售,钱包几欧元一个,球衣20欧元左右(现在一套球衣100欧元左右)。”张力对我说。
有过这样的惨痛经历后,多特蒙德开始了节制“欲望”,并用正确的方式在回归。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投资人都愿意甘愿节制自己的“欲望”,在德甲也有投资人希望通过资本的方式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但面对过去已经形成的思维与惯性,他们想改变也非常困难。典型的是霍芬海姆的老板霍普,这位曾经在球队接受过青训的富人,是欧洲软件公司SAP创办人之一,从1990年他一直投资霍芬海姆,并将这支“村庄球队”带入德甲,但当他想加大投入时,仍然造成球迷的抗议甚至是骂声。
不管怎样,德国球队都在寻找另一种发展道路,这没有什么对错,只是方式不同。更关键的,从财务上看,他们确实更加健康。
2016年初,德甲CEO克里斯蒂安•赛弗特(Christian Seifert)在科隆发布了《2016德甲联赛报告》,数据显示,在2014-15赛季,18家德甲俱乐部总收入超过26.2亿欧元,增长率约7%,这是德甲连续11年创下收入增长纪录。更关键的,有17家俱乐部盈利。而德甲的上座率为全世界最高达到4.1904万人,超过英超的3.5592万人。
各方面数字都显示,德甲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选择了适合自己的模式。
“我们没有在寻求外国资本,我们在寻找合作伙伴、赞助。我们在寻找合作(方),培养年轻人,让你们国家的人得到培训,得到中国的回应。但这不是寻求大公司的资本。”对于中国资本,多特蒙德市场营销副主席克拉默这样回答我。
现在,新赛季的德甲联赛又开始了,它像过去多年一样陪伴着球迷(信徒)度过一周又一周,而对于中国体育产业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3年前,经济学家赵晓曾这样对我说:“没有好的信仰所形成的商业伦理支撑,就会有工商而无文明,有贪婪而无禁忌,有财富而无幸福。”
吴晨飘对此文亦有贡献
作者简介:韩牧,出版小说集多部。曾任《财经天下周刊》高级记者、界面新闻体育总监,现为懒熊体育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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