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绝对不可能!”
一位抖音两千多万粉丝的骑行博主在视频里声称,自己环游世界至今,骑了7万多公里,骑爆了7台自行车。猫哥力听说后,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不仅认为不可能,他还拍视频反驳了这一说法:
“写剧本和写文案的时候,如果在专业知识方面不太清楚的话,你们可以请我给你们做专业润色。一条文案收个50块钱。”猫哥力在视频里说。
猫哥力揶揄别人的底气,或许源于他曾在自行车店当学徒,开过几年自行车工作坊,还凭借一辆自己花一周时间做好的竹子自行车,骑到新疆独库公路、骑到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从北美一路南下,骑到了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骑了三万多公里,他的自行车“依旧完好无事”。
▲猫哥力和他的竹子自行车。
在猫哥力的故事里,“不可能”不是一个会常听到的词。“这也行”?反而是很多人刚认识他时的第一反应。
骑一辆竹子做的自行车,环美洲骑了两年,却不花自己一分钱,现在又开始环游非洲。他依靠别人有形无形的“打赏”,越骑越远,又将自己当骑行博主获得的收益,悉数捐赠。
用视频记录自己骑行世界的人并不少,但像猫哥力这种属性的不多。有人试图把他的人气和当下的骑行热绑在一起,但他的故事又显然跟近年来的户外生活方式叙事完全不搭。
两年骑完美洲,一分钱没花
结束北美的骑行后,猫哥力算了下账,9个月时间,旅程总开销在10万块人民币左右。
有意思的是,他出国前筹备的7000美元根本没用上。
一方面是节省。一路上,他要么住在朋友家,要么睡帐篷,住酒店的次数不超过10次;吃饭就自己支一个锅煮点。另一方面,总有人施予援手。请吃饭、请留宿、甚至直接给钱,这里头有朋友,有粉丝,也有很多陌生人。
骑经亚利桑那州中部一个叫金曼的地方时,猫哥力发现这里荒野成片,却几乎找不到扎营的地方。所幸,路上碰到一位叫珍妮特的老奶奶,对方开车带他回了家,并收留猫哥力住了一晚。自从老伴去世后,珍妮特就独自居住在郊外,她绘声绘色向猫哥力回忆起自己拿枪赶跑骚扰者的往事,还热心教起猫哥力射击来。
▲“教枪”视频目前在B站有46万播放,播放量排在其账号第四位。
猫哥力将这段经历发到B站,视频小小火了一把,自从正经记录骑行过程,这还是头一遭,账号收获了一些粉丝。当时是2022年6月份,他已经在美国骑了两个月。随后,猫哥力将骑行路上的点点滴滴都用视频记录下来,更新在B站。
类似奇遇还有很多。例如在印第安纳州一个叫巴西的镇子上,开车路过的一位老爷爷留意到他。对方听猫哥力介绍完骑行计划,拉着他手进行了一次简短的祷告。一番祝福后,老头子敞开衣服,露出别在腰间的手枪,问猫哥力要不要带着它上路。猫哥力拒绝了,老爷爷于是翻了翻自己钱包,将里头的80美元送给了他。
有网友在猫哥力的视频底下评论:“因为你这种骑行也类似于某种苦修……这路人就是相当于在布施。”
不过,猫哥力的传奇之处,正在于总是有人愿意资助他:临出发时,他兜里的7000美元是朋友给的,飞往美国的机票钱是朋友订的,手机是朋友买的,连移动WiFi都是朋友赞助的。从洛杉矶到俄亥俄,从华盛顿到盐湖城,他三不五时就会途径朋友所在的城市,住进朋友家里。
但猫哥力也并非全靠他人。实际上,这趟旅行最大的费用来源,是卖明信片获得的收入。所谓明信片,其实是猫哥力自己的画。一路上但凡看到好的景色,他就用签字笔画在卡纸上,许多朋友和粉丝会找他预订。这些明信片没有设置价格,别人愿意给多少都可以。
▲猫哥力画的明信片,美国华盛顿州亚当斯火山。
离开美洲后,他集中寄出了一批明信片,陆续收到回款,其中有人给5000块,有人给500,也有人给50。一位微信好友转给猫哥力3600块,但不知道猫哥力真名叫什么,临时问了姓名,才得以顺利打款。
猫哥力发现,“随着旅途的拉长,我不仅没花一分钱,反而手头凭空多了一笔钱”。
猫哥力到底有什么魔力?
左手收钱,右手送钱
有人质疑他,觉得他在立虚假人设——一个广西山村长大的人,怎么会在美洲有这么多朋友接济,说一嘴这么流利的英语?也有人说他作秀,为了流量编一些互帮互助的故事,用善良博同情。
但需要看到,猫哥力视频中呈现的善意,不止来自他人施予,也有猫哥力向他人释放的部分。自从开始运营B站账号,他获得的视频收益和充电打赏,陆续累积有五万块左右,这些钱被他以各种方式或捐或赠,有的捐给了广西的贫困学生,有的则给了路上遇到的人。
在墨西哥的巴哈半岛,猫哥力碰到了一对比利时情侣,他们正尝试打破一项尘封20年的吉尼斯世界记录——手摇自行车骑行最远路程。这对情侣中的男孩,名叫Michiel Desmet,在一次事故中下肢瘫痪。猫哥力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从阿拉斯加骑到了墨西哥,骑行了8599公里,远远超过了原有记录的5421公里(最终,这项纪录被吉尼斯官方认定为8556.06公里)。
一番交谈后,猫哥力决定取出当时B站账号里剩余的7千多块,凑齐一千美元送给了对方。Michiel Desmet开心收下了这笔钱,并表示将用它来购买一次性导尿管。
“像他这样的人不多,可以说罕见。他自己其实也没多少钱你知道吧,他还往外给。”猫哥力在国内的朋友家意告诉懒熊体育:“但他经常是右手给出去,左手好像又收回来了。”
2020年,猫哥力就开始筹备环球骑行,可直到2022年准备出发前,他的骑行资金是零。并非没有存到钱,而是他把存款转给了一位陷入官司急需用钱的朋友。后来,才由其它朋友又凑了7000美元给他。
▲初到洛杉矶,猫哥力住在帮他订购机票的朋友家中。
在如今的社会和网络环境下,捐赠常常是个很微妙的行为,能被解读成完全不同的动机。
但猫哥力不是到现在才这样。还在工作的时候,猫哥力每个月就会把钱捐出去,多的时候一个月能往外给上万块。“我在上海、北京生活,一个月可能挣个两万块钱,但我还是只花1000多块钱买菜做饭而已。”他说,“我看到别人开一个很好的车,我说‘你这个车很漂亮’,但我会想要拥有他们吗?也没有。我没有办法像别人一样,通过获得什么东西变快乐。”
这让一般人很难理解,即便猫哥力的母亲,也没法完全赞同。“我妈私底下也有一点抱怨的声音,但是也不干涉,”猫哥力的哥哥罗明泽向懒熊体育透露,“我妈有时候过节就会向他讨一些红包,因为觉得他的钱反正也留不住。”
在有些视频里,猫哥力会这么解释自己曾经的捐赠行为,他说:“我之前每个月的捐款,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不想亏欠和辜负小时候资助我的人。”
做好人的勇气
猫哥力真名叫罗明宁,1992年出生在广西一个小山村,初中入学体检时,他体重只有56斤。“小时候可能体质问题,可能营养不良,肚子大大的像充气了一样,像皮球那种。”哥哥罗明泽回忆。
猫哥力有过被欺负和霸凌的经历,哥哥常常事后要去帮他出头。
但在2023年发布的一条视频里,猫哥力回忆起初中被人欺负的经历,有网友通过弹幕驳斥,骂他“为了自己可怜的人设,现在还在污蔑当年被你吐口水的同学”。
当年发生的事情猫哥力记忆犹新。他在视频中回应,那时被吐口水的人是自己,哥哥带着几个高中朋友帮他教训这个同学,一脚将对方从楼梯上踹了下去。猫哥力吓哭了,制止了进一步的动作。看到那条弹幕,猫哥力觉得这个发弹幕的人,应该就是当年欺负自己的同学,原来不仅自己还记得,对方也没有走出那一脚的阴影。
不过更多时候,猫哥力是单方面被欺负的那一个。猫哥力在公众号曾写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是很狭隘,很自卑,很内向,内心憎恨着许多人,抱怨着这个世界!”他描述小时候的心境:“各种各样的助学金,支撑着我一路念完大学,对于这样的资助,我从来都是觉得,你们愿意给我就拿呗,什么感恩的心,不存在的,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太不公平了。”
心态发生转变是在大学,他考到了一所广东顶尖的高校。他开始每天跑步,开始自学英语,开始去图书馆自学画画。跑步是为了改善体质,学英语是受到一个长辈鼓舞,学画画则是为了以后旅游时,能将看到的风景画下来——那时候,猫哥力用着摁键的直板手机,还不具备摄像功能。
▲猫哥力手绘:巴西和阿根廷边境的世界最宽瀑布“伊瓜苏瀑布”。
谁也不会预料到,英语和画画,日后成为了猫哥力骑行世界最重要的技能包。但跑步带来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猫哥力后来表示,跑步拯救了当时的自己。罗明泽也觉得,弟弟开始锻炼身体后,性格逐渐外向,体魄起来了,人也比较自信。
也是在大学期间,哥哥生了一场大病,学校组织募捐活动。班长在募捐时对同学们说,“明宁那么热爱生活,我们不能让他被生活打败”;有陌生人从内蒙古转来3万块钱给他们,尽管兄弟俩没见过面这个人,也没跟她通过话。
猫哥力回忆说,这些事情是他卸下对他人心防的一个契机。
工作能挣到钱后,捐钱成为猫哥力的固定行为,他把这件事当作义务。而真正让猫哥力对接受或者释放善意这件事不再担负道德包袱,还是在北美骑行的途中。
翻越落基山脉时,猫哥力曾骑到一个乡下,他将车停在路边,准备到当地超市买点东西。一个阿姨看到了这辆竹子自行车,然后被猫哥力的故事吸引,坚持要给他结账。阿姨声称,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付完帐后,对方甚至向他表示感谢:“I was so happy and blessed。”
他在视频中讲述这给自己带来的改变:“在人生的第30个年头,我才真正理解了当初支持我的那些人,也许他们压根就没有对我抱有什么期待,所有的这些愧疚和压力,可能都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
到非洲后,猫哥力想爬一爬乞力马扎罗山,又没有爬山所需的1500美元费用。于是,他在朋友圈发了一个筹款动态,当天这笔钱就凑齐了。在家意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在朋友圈求助。
他学会如何更纯粹帮助别人,同时更坦然接受别人帮助。“后来我发现,帮助别人其实是很快乐的事情,而且是很踏实的快乐,中间还有人和人之间的互相体谅,互相理解。”猫哥力告诉懒熊体育,在美洲骑行的两年里,如果说自己有什么收获,那就是收获了“做好人的勇气”。
当然,勇气的另一面,或许还包含一些其它情绪。爬乞力马扎罗之前,猫哥力的妈妈摔伤了腿。哥哥罗明泽决定辞职照顾妈妈,尽管这是曾身患重病的他,十多年来第一份工作。与此同时,猫哥力在朋友的鼓励下,决定朝着乞力马扎罗的山顶前行。
引力法则
骑行世界至今,猫哥力的视频收益已经有5万块之多,作为一个刚刚突破13万粉丝的UP主,这样的收益状况超过大部分视频博主。
B站用户“明朗阳”是一位身在北京的大学老师,也是排在猫哥力B站充电榜最前列的粉丝之一。“我的b币不多,但基本都会攒下来投给猫哥力。”明朗阳向懒熊体育解释到,这就像引力法则一样,对世界有善意,就能吸引到别人的爱。
▲猫哥力途径位于玻利维亚境内的世界上最大盐湖乌尤尼盐湖。
很多人被猫哥力吸引,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从他的事情中看到自己,然后成为了他的粉丝。
家意也是被吸引的人之一。她原本只是和猫哥力有共同好友,猫哥力准备动身时,家意建议他将公众号运营起来,既为了一点潜在的收入,也可以记录路上的故事。“一开始他发朋友圈,发完以后能成文章的,我就给它整理了发到公众号。”就这样,两人才逐渐熟悉起来。
“他比我走得远了,而且比我自在,我每次骑行都要带着小孩的。他能按自己的节奏去骑,想多快就多快,想多慢就多慢,我都是以小孩的节奏来,小孩骑多快我就骑多快,他骑多慢我就骑多慢。”家意说。
明朗阳印象最深的一期视频,是猫哥力在堪萨斯城中心遇到一位叫琳达的老奶奶。琳达有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是几十年间,来自全世界骑行者们各自留下的照片和印记。这些人,包括猫哥力,都在她家院子里歇过脚。
“我是从小地方来的,我们从小生活的环境,人与人之间虽然有很多一地鸡毛,但是从根上来说,互相之间是愿意释放善意的。但是到了这大城市之后,”明朗阳不禁想到:“如果是我,有一个骑行者来到我院子里,我是不是可以坦然开放?”
现在回头看,猫哥力的“引力”最早也许发生在他开办竹子自行车工作坊的5年时间里。在北京和上海两地,他的工作坊虽然以定制竹子自行车、团建、创意课程等业务为主,但却对所有人免费开放修车。由于很多外国人酷爱骑行,使得他结交了不少朋友。
那时候,和猫哥力一起工作的是塞尔维亚人,他曾尝试捐助的对象是马来西亚人,工作坊的公众号推文,有时是中英双语,有时甚至是纯英文。他生活在一个似乎没有国界之分的圈子里,他心里也开始期待哪一天去骑行世界。
▲在竹子做的自行车下管,猫哥力刻上了一幅世界地图。
准备出发前,猫哥力的朋友为他张罗了一个微信群。群里有猫哥力过往认识的很多朋友,也有散布在世界各地朋友的朋友,有医生、导演,甚至有气象专家。骑行至今,猫哥力的行程已经过半,这个叫“骑竹子自行车环游世界”的群,现在已经有372个人,一切对猫哥力可能有所帮助的人,都被拉了进去。
接下来,他还要继续完成非洲、欧洲和亚洲的旅途。说起过往如梦似幻的两年,他说:
这漫长又辽阔的两年,像是一场真实的生活实验,从出发到现在我没有花一分钱,装备和机票是朋友给我买的,这一路的吃和住几乎都是来自于朋友们、路人以及大自然的施舍与馈赠。
如果说这个世界大部分人还是善良的,那么我就是这份善良的见证者。如果你问我,这场生活实验的最后结论是什么?那我想你应该也看到了,一个人的出身贵贱、财富几何,并不是决定这个人是否自由和快乐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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