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渔阳饭店对面的亮马河边上，刘金打开随身的黑色斜挎包，笔记本电脑尺寸的包里装着两支鱼竿，仍显空旷。
这是两根迷你鱼竿，较小的一根收纳后仅比筷子略长，打开后也仅有1.2米长。作为一名多年钓鱼爱好者，刘金告诉懒熊体育，他以前常玩的是路亚，但是最近迷上了一种叫“小物钓”的钓法，这两根鱼竿就是小物钓专用竿。 不同以钓巨物为荣的传统钓法，小物钓对小竿小鱼的追求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就是这种以白条、餐条、麦穗、鳑鲏、瓜子鲫等小物为目标鱼的钓法，如今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
谁在玩小物钓？
小物钓起源于几乎垄断了所有小物的日本，前身是一种古老的日本钓鱼法，以tango（鳑鲏和鱊一类的小鱼，也有一说认为其特指东京鱊）为目标，这种对小鱼的热爱延续到了现代。 中国钓鱼运动推广人阿岳告诉懒熊体育，小物钓在日本兴旺有很多特定原因：一是那里的大中型鱼类资源不算丰富；二是日本北部地区冬季寒冷，很难钓到大鱼，所以小水域、小河道里的小鱼就成了钓鱼人的目标。在日本，钓鱼不单是为了渔获，而早已带上很强的社交属性，某些时候甚至可作为一个商务场景，是相对高阶层的活动。
▲田间地头是日本小物钓的典型场景之一。
小物钓何时传入国内很难说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波热度前，国内只有零星玩家。在十几年前进入钓具行业的时候，就有人送给阿岳一个日本钓鱼品牌丸九出品的小物钓饵料，但后来这条饵料在抽屉里搁置了五年，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个牙膏一样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2022年，疫情期间大户外包括钓鱼运动整体爆发，带动了小物钓的抬头。2023年春举行的天津碧海钓鱼展，被认为是小物钓在国内影响力扩大的重要界碑。那届展会组委会在展区黄金地段给小物钓设置了一块专属场地，供国内主要小物钓品牌在这里设置展位，反响热烈。到今年初，中国休闲垂钓协会正式成立了小物钓分会。
资深钓友老陈则用“井喷式发展”形容小物钓今年的行情。老陈在2021年发起了京城小物钓俱乐部，俱乐部最早只有三名成员，但现在他的俱乐部社群已经有了800多人，今年之内有望突破千人。
▲2024年碧海钓鱼展的小物钓专区人流不息。（供图：中国休闲垂钓协会）
老陈总结，社群里的钓友入坑多是因为这种钓法“装备简单”、“方便收纳”、“容易中鱼”、“鱼种好看”，这也代表了新玩家种草小物钓的普遍原因。
“以前在北京玩路亚，一走要走一天，上鱼不多，现在玩小物钓上鱼就比较好，和路亚快乐是一样的。”刘金说。
阿岳则表示，小物钓的流行，和渔业资源匮乏，自然生态的局限性关系很大。 谁在玩小物钓？休闲垂钓协会副会长邵敬贤给出了几个关键词：“小白”、“亲子人群”、“女性”、“年轻人”和“一、二线城市”。他表示相比台钓，小物钓资源门槛低、装备门槛低、技术门槛低，玩法时尚，容易被女性、年轻群体和钓鱼小白们接受，同时因为能帮助都市人纾解压力，满足亲子需求，在一、二线城市的占比更高。可以看出，相当一部分小物钓受众都并非传统钓鱼的典型人群，从人群上看小物钓有很强的异质性。
▲小物钓分会小红书帐号用户的分布数据。
作为生意，小有小的难处
在台钓等传统市场趋于饱和的情况下，小物钓正在成为一个颇具成长性的细分市场。老陈回忆，2022年之前，国产小物装备品牌几乎只有小鱼名人一家，部分钓友会从日本淘小物装备。
不过现在国产装备已经铺开，“以前淘宝上很少看到小物钓产品，但是2023年开始，以小物钓为名的产品越来越多，还出现了不少装备专门店。”邵敬贤告诉懒熊体育。 目前小物钓创业主要集中在装备上，但在供给端却几乎看不到传统渔具品牌的身影。国内一家主流品牌的工作人员告诉懒熊体育，目前国内市场台钓和黑坑占了大头，即使是这些年开始流行的路亚，其体量相比传统钓法差距也不小，虽然目前还没有小物钓市场整体规模的权威数据，但可以肯定的是小物钓这个市场对传统业务稳固的大玩家来说更是微不足道，“还没到收割这个市场的时候”，这位工作人员总结。
那么谁在创业？小物钓行业的有趣之处是，目前品牌主理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跨行业玩家，这其中又以来自互联网和设计领域外来者居多。这种跨界现象固然是因为小物钓升温的影响已经扩散到了钓鱼圈外，但更重要的是中国是渔具生产大国，在山东威海、河北沧州和广东等地有大量的产能，丰富的供应链资源给跨行业主理人们提供了便利，降低了进入行业的门槛。
设计专业毕业、曾在互联网行业工作的烈叔就是一个典型。2021年和2022年路亚钓鱼市场突然火爆，在疫情期间迷上了户外的烈叔希望进入这个市场，但发现对没有钓鱼行业经验的他来说，路亚的门槛太高了，自己“切不进去”。但在这期间烈叔发现了小物钓这种玩法，当时他认为小物钓产品看起来比较简单，装备市场还是空白，早期进入会有机会。于是在2023年，他创立了小物钓品牌PTS鹈鹕钓。
▲鹈鹕钓的产品（供图：烈叔）
但开始创业之后他很快发现小有小的难处，因为小物钓竿不完全是小一号的鱼竿。 烈叔介绍，衡量一款小物竿是否优秀的标准不能仅仅是上鱼，“如果只是为了上鱼，用竹竿也能钓”。小物钓最让人兴奋的是上鱼和鱼挣扎时候的手感，好的小物钓竿在渔获很小的情况下仍然能清晰地把鱼的力道传导到手上，这要求鱼竿的材质要又柔又韧，重心位置还要准确。重心的比例位置并不是固定的，要根据鱼竿的长度和材料调校，因此每个规格的竿子都要重新设计重心。这些都需要较高的设计投入，因此产品开发目前占了鹈鹕钓成本的大头。
以鹈鹕钓近期推出的1.8米小物竿为例，为了追求力的传导，竿稍没有采用常规的碳素材质，而改用了钛材料，因为钛比碳素更重，而且这款竿长度偏长，重心不好调校。因此这款鱼竿不断在设计和材料上改进，开发和测试前后花了一年时间才在今年4月上市。
在供应链方面，烈叔通过朋友与威海的一家渔具厂建立了合作。这家工厂经验丰富，客户包括沃尔玛等大型美国商超，但没有接触过小物钓竿这种新兴事物，双方在打磨产品上费了一番功夫。第一批1.2米的鱼竿只做了200套，但让他意外的是这批产品第一天就卖光了，只能紧急开始补货。 虽然比较幸运地找到了不错的供应链合作伙伴，但烈叔毕竟是第一次涉足渔具生产的圈外人，一开始也交了学费。鹈鹕钓第一款鱼竿售罄后，很快接到了一些用户反映——鱼竿上最细的第二节竿稍断了。后来团队紧急联系工厂重新开模和优化，并给第一批600人的用户，每个人都重配了第二节竿。
有了这次经验，后续产品的断竿率大大降低。 可以看出，跨行创业者虽然在经验和成本上并不占优，但却用产品思维和设计能力为钓鱼这一传统行业带来了启发。邵敬贤表示，“新势力为行业带来了不同的产品思维和营销方式，这一点在这些新品牌推出的产品形态上有非常明显的体现。”
作为早期入局者鹈鹕钓目前已经有了盈利。邵敬贤表示，2023年初期进入小物钓市场的品牌有先发优势，利润有保障，营销成本较低，因此经营状况普遍不错。但今年新进入的品牌会面临激烈的竞争。老陈也表示未来市场会越来越卷，“新品牌正在从四面八方进入市场”。 这种竞争已经体现在了价格上。现在，在淘宝搜索“小物钓鱼竿”，不但有鹈鹕钓这样定价落在300元到400元区间的高端产品，还有大量中低价位产品。一家定位在河北沧州的厂家，把1.2米单竿的价格做到了不足10元。
根据懒熊体育了解，这些玩家能把产品做得如此便宜，原因之一是很可能其本身就是供应链端的玩家。另外，这些产品简化了整体设计环节，直接截取了库存鱼竿的前几节，然后加上一个普通的手柄，就做成了一个小物竿。 虽然几百元的鱼竿和几十元的鱼竿在钓性上有较明显的区别。但因为产品小，一些消费者直观地认为几百元的小物竿“不值这个价”。“其实鹈鹕钓产品的成本要高过某些5、6米的手杆，但是确实很难对别人解释，这一小根棍儿为什么这么贵。”烈叔说。消费者对“何为小物竿”的不同理解和消费理念的差异，也给了低价竿相当的生存空间。
一方面是高端小物竿的价格高过不少路亚竿（购物平台上很多路亚竿价格都落在100-400元这个区间），另一方面又能做到极低的价格，小物钓装备价格分化的格局还将继续。可以预见，2024年将是小物钓品牌和价位的乱战之年。
▲京城小物钓俱乐部在亮马河的钓鱼活动，其中有不少女性。（供图：老陈）
小物钓往哪里走？
行业对小物钓持续发展抱有信心。邵敬贤认为小物钓友不同长短、规格的装备，还有丰富的周边产品，装备升级空间很大。烈叔认为小物钓有自己的魅力，而且并不是一项孤立的运动，而是背靠整个钓鱼大市场，这有助于小物钓的持续发展。“现在大爷们也在玩小物钓，他们发现在城市水系里用长竿钓和用小物竿钓上来的鱼差不多，乐趣是一样的。”
不过小物钓毕竟只是钓鱼大类中的边缘细分，“在钓鱼行业，有大鱼就没人玩小鱼。”阿岳表示。因此如何让小物钓保持持续的生命力是行业需要面对的问题。
答案之一是融合。
烈叔也发现身边一些朋友在玩了一段时间小物钓之后开始进阶到其他的钓法，他认为，小物钓要持续发展需要融入更大的场景中。这对小物钓品牌来说反而是拓展的机会。鹈鹕钓未来将向溪流大场景拓展，在溪流环境中不仅能玩小物钓，还能进阶到装备和玩法都相似的溪流钓，事实上相当一部分小物钓玩家在一段时间之后确实会自然地转向这种钓鱼方式。鹈鹕钓还会围绕溪流钓场景做系统性的产品开发，加入亲子自然教育、野采和溯溪等玩法，“最后还是做文化，路亚文化和飞蝇钓文化在国内比较难做，但做溪流文化相对容易。”他认为小物钓甚至可以成为大户外的一部分，比如在徒步、骑行或者溯溪的时候，穿插小物钓活动，这个时候小物钓不是第一目的，但可以作为户外活动的内容之一。
邵敬贤也认为，小物钓正是因为装备简单，资源普遍，好入门，所以适合融入户外生活。因此小物钓分会目前的重点工作内容之一是利用休闲垂钓协会这一全国性平台，加强与露营、房车、徒步等泛户外运动的融合，为其他户外活动增添内容，扩大钓鱼市场的外延。
阿岳认为，小物钓本身只是以钓鱼为手段的一种“玩”法，因此小物钓还可以和其他行业做横向结合和渗透，比如与餐厅、沙龙、亲子活动、露营等行业做深度结合，“从玩的角度来发展，会比以钓鱼运动去发展更具有市场规模。”
“小”自有其价值
生意之外，小物钓的文化意义是巨大的。 意义之一是，小物钓重新调整了城市人和自然的距离。《Fishing Through the Apocalypse》（《在世界末日钓鱼》）的作者Matthew Miller曾表示：“我不想仅仅将自然描绘成“外面”的东西。如果我们将自然描述为原始荒野，那么它对许多人来说就遥不可及，体验自然有多种形式。不只是一个站在山上的白人。” 小物钓还为钓鱼运动甚至为我们如何对待自然，提供了一种宝贵的理念——对多样性的珍视。
▲在京城小物钓俱乐部5月12日的钓鱼活动中，获胜条件被规定为，在指定时间内，单尾渔获最小者获胜，图为冠军。（供图：老陈）
相比渔获大小，小物钓者资深玩家更在意钓上了多少种原生鱼类。几乎所有的小物钓者都会随身携带一个透明的方形盒子，上钩之后，这些几厘米长的小物会被放入这种被称作观鱼器的取景框中——小物钓的目的不是占有，而是欣赏。在自然光下，金属光泽的鳞片和华丽的侧线一览无余，玩家会拍照并为自己的品种库纪录又填上一笔。然后根据小物钓鼓励的可持续文化，玩家将把小鱼们放流，让它们回到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态位上。 事实上，是这些小鱼而不是钓鱼人梦想的巨物构成了水生态的多样性骨架。小物钓是关于多样性的美，而不是和鱼的斗争，这似乎正在重构我们与鱼类的关系。 当然，向更深处看，这种平等主义的钓鱼方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关于生命的真相——“小”自有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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