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杨晨

编者按：在2015年推出的《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中，“打造百年俱乐部”是职业足球追寻的目标之一。但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没有百年俱乐部的范本，所以我们只能放眼国外，去寻找跨越百年的方法论。

作为中国留洋球员的代表，杨晨在球员时期曾现场见证法兰克福俱乐部100周年纪念仪式，如今又专程前往德国参加俱乐部125周年庆典。通过这篇专栏，杨晨希望讲述法兰克福俱乐部的积淀与传承，同时也为中国足球带来关于如何长久发展的思考。

懒熊体育诚邀那些热爱观察和思考、无论在役还是退役的运动员们，来这里用文字表达你们的独特观点，告诉外人一种前所未见的体育视角。我们将尽力为你们提供一个优雅的平台。此前竞走奥运冠军刘虹——「当我谈竞走时，我谈些什么」和前国脚谢晖——「和谢晖同步思考」、前女篮国手赵爽——「爽言爽语」已开通个人专栏。

今年3月19日，受德甲法兰克福俱乐部邀请，我出席了俱乐部成立125周年庆典活动。俱乐部成立100周年时，我是以法兰克福一线队队员身份参加的庆典。25年转眼即逝，如今的我已成为教练，但对俱乐部的感情却始终没变。

作为一家在德国存在了125年的职业足球俱乐部，法兰克福一线队的成绩虽然有过起伏，也曾不止一次遭遇降级，但在专业运营理念、国际化发展思路和长期主义的伴随之下，俱乐部始终拥有顽强的生命力。目前在德甲联赛排名第六，上赛季拿到了欧联杯冠军。

中国很多职业俱乐部都将“百年”视作努力方向。但我知道，足球俱乐部想要跨越百年并不容易。我希望通过自己的讲述和大家分享我对这家百年俱乐部的认识，如果能给我们的职业足球带来些许启发，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年在法兰克福队的前队友。

传承

两个月前，法兰克福俱乐部给我发来邮件，告知可能会在今年3月举办俱乐部成立125周年的庆典，让我做好到德国参加的准备。2月底，俱乐部发来最终确认邮件，介绍了庆典的具体流程和安排，并开始帮我安排行程。

俱乐部成立100周年时，我还是法兰克福队的球员，当时庆典的举办地是法兰克福老歌剧院，它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成立于1880年。25年后，俱乐部仍旧将庆典安排在了老歌剧院，这是一种延续和传承，哪怕只是庆典举办地这样一个小细节。

我是1998年通过试训加盟法兰克福俱乐部的。第一个赛季是租借，一年租借费大约7万马克。去德国试训时我还年轻，当时的想法是到国外学习一下，开开眼界，没成想后来真的留下了。第一年租借，第二年正式转会，当时的转会费大约131万马克。

能到德国踢球，我要感谢我的两个恩师，当时担任国安队主教练的金指导（金志扬）和后来接替他成为国安主教练的沈指导（沈祥福）。金指导眼界开阔，他用一种开放的态度促成我到德国试训；沈导第二年带国安队时只剩下18名球员，急需用人。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刚在德国站稳脚跟的我召回来。在他看来，我出去踢球代表的是中国足球。

对于这两位教练，我至今都是感恩的。

从1998年加盟到2002年离开，我在法兰克福效力了4个赛季。对于那些为俱乐部付出过的人，不管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俱乐部都不会忘记。有重要比赛时，俱乐部会提前给我发邮件，邀请我到现场看球。我在北京北控足球俱乐部工作时，也曾带着俱乐部员工到法兰克福考察。

▲我在法兰克福俱乐部效力时的照片。

俱乐部100周年庆典时，曾邀请过很多人上台发言，让我印象最深的发言嘉宾是俱乐部洗衣工、60多岁的鲁茨。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的身份是俱乐部装备管理、洗衣工。他是那种不允许地上有一粒沙子的人，每天把工具室和装备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训练、比赛结束后，他会把每个人的球鞋清理干净，统一放在架子上吹风。晚间的比赛结束后，他要工作到凌晨一两点。如果第二天有训练，他总是第一个到场地，为我们打开更衣室的大门，准备训练装备。

后来我才知道，鲁茨曾是德国国家队的左后卫，比贝肯鲍尔在国家队的资历还要深，他退役后到俱乐部担任装备管理。这件事既说明了法兰克福对每个员工的重视，同时也说明俱乐部人才济济，哪怕负责管理装备的人也有传奇经历。

很遗憾，鲁茨前些年去世了，没能赶上125周年庆典活动。

国际化

法兰克福俱乐部125周年庆典活动共邀请4名过去效力于该俱乐部的海外球员出席，分别是叶博亚（加纳籍，两次代表法兰克福拿到德甲金靴）、奥科查（尼日利亚籍，被誉为非洲魔术师，曾两次戏耍德国门将卡恩）、弗约托夫特（挪威国脚，曾和杨晨一起搭档）和我。

对德国人来说，25年是个重要的节点，他们每隔25年便会搞一次庆典，用这样的方式慢慢传承，续写俱乐部历史。再过25年，俱乐部的150年庆典时，我已75岁。我和俱乐部的朋友们开玩笑说：“只要我那时还能走路，就一定到现场参加庆典。”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法兰克福一直秉承国际化发展思路。在今年的庆典上，俱乐部董事长发言时说：“你可以在这里听到各个国家的语言。”

▲俱乐部庆典时与奥科查合影。

法兰克福俱乐部和亚洲足球的联系一直很密切。作为韩国足球的代表人物，车范根当年曾在这里踢球，他的儿子车杜里后来也到了法兰克福。如今又来了不少日本球员。在我看来，秉承开放的国际视野是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必备的素质。

在这次举行的125周年庆典活动上，上半段内容主要是俱乐部领导、黑森州州长、法兰克福市市长、德国足协主席、德甲联盟负责人讲话。俱乐部将下半段内容留给了球迷，几个球迷搞了个小话剧，回顾自己印象最深的一场法兰克福队比赛。话剧进行到最后时，球队队长罗德也加入进来，做了简单讲话，为这个话剧圆满收尾。

在欧洲，每个俱乐部都对球迷非常重视。俱乐部会在每个赛季开始前组织球迷互动活动，把新球员介绍给他们。我们要签很多球员卡片、球衣，这是俱乐部的规定，必须完成。

反过来讲，球迷对俱乐部也始终保有爱心。我在法兰克福踢球时，俱乐部会在主场比赛前给球员们发VIP门票。有一次，我把球票送给了朋友。他去现场看球时随便找个位置就坐了下来，结果那个位置的主人来了后告诉他：“对不起，这个位置是我的。”

那个球迷对他说，这个位置不仅是我的，还是我们整个家族的，“我们家已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十年”。我相信很多人都听到过类似的故事，这恰恰反映出欧洲的球迷文化。一个家庭的几代人都忠于同一家俱乐部，坐在同一个位置上看球，这是一种文化的积累，也是一种传承。

坚持

法兰克福俱乐部每场比赛的上座率大概4万人，有不错的门票收入。再加上转播权、周边产品、广告等收入，运营状况不错。

对于职业俱乐部而言，球员买卖的过程非常关键。德国职业足球俱乐部基本都设置球探部门，他们会对引入的球员进行全方位评估，医疗团队也会对球员进行专业的伤病检测。这看似是足球专业领域的问题，但实际上也是经济问题。因为买入的球员一旦状态不好，或存在伤病，俱乐部就要再额外花钱去引援，这就容易造成赤字。

德甲联盟对俱乐部有严格的审核机制。虽然我们1998-99赛季保级成功，但俱乐部却有400万马克的亏空。新赛季注册时，德甲联盟要求俱乐部必须在一周之内解决亏空问题，否则即便保级成功了，也无法获得新赛季的参赛资格。

俱乐部当时压力很大，幸好法兰克福机场后来赞助了球队，400万的亏空得意填平，否则我们真的会失去参赛资格。保级成功后，法兰克福市政府还奖励了俱乐部5万欧元。

▲俱乐部125周年庆典的舞台。

德甲联盟之所以有如此严格的财务审核制度，目的是为了给球员和俱乐部工作人员一个保障，确定俱乐部在赛季开始前是有能力和财力将这个赛季运营好的。我们那个时候虽然挣的不多，但从未遇到过欠薪的情况。

德国的职业联赛有一套规范的、完整的体系，大家都按照同样的要求去做，这就能让整个联赛保持良性运转。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已发展30年，也曾遇到过很多困难，比如有些俱乐部出现财务问题，无法继续坚持，有些俱乐部昙花一现，我认为这是职业足球发展过程中必须要经历的。毕竟才30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中国，像国安、申花、山东、河南、天津、长春这些俱乐部，虽然有些也换了名字，但主体还都存在。坚持很重要，只有坚持下来了，才会慢慢形成属于自己的文化。如今已发展30年，再坚持坚持，可能就是50年、70年，这样距离100年就不远了。在我的有生之年恐怕见不到中国足球的百年俱乐部了，但我相信那一天终究会到来，所以哪怕暂时遇到困难，也要想办法坚持，希望中国足球的曙光早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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