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这个局面，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卡塔尔

2024-01-15场外赵宇

1月12日，我将去往卡塔尔亚洲杯现场。这是继2022年世界杯后，懒熊体育第二次派人前往卡塔尔，关注在那里举办的重要比赛。

和世界杯相比，亚洲杯的影响力似乎不值一提；国足热身赛输给了中国香港队，也不必对他们抱有太大希望。9日晚，央视反腐纪录片报道了前国足主帅李铁、前足协主席陈戌源、前足协党委书记杜兆才等人的贪腐行为，他们曾占据中国足球的最核心位置，但却假公济私、践踏规则，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东窗事发。此类人和事的长期存在导致中国足球形象欠佳，溃败接踵而至。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去到亚洲杯赛场，去关注那些过去不曾了解到的故事，通过文字和视频与我们的读者和合作伙伴们分享。

我们相信专业主义，相信好的内容是有思想和灵魂的，所以才决定在体育新闻行业日趋凋敝的今天逆流而上，一次次地出发。

多哈印象

2015年世界杯预选赛，中国队客场挑战卡塔尔，我追随球队到多哈采访。站在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老城区街头，第一次来这里的同事突然冒出了一句无厘头的话：“我们是不是在伊拉克？”

那时的卡塔尔正在为举办世界杯做准备，多哈老城区的一些古旧民房被拆掉，像是个工地。顶着40度的高温，我游走在废墟里，寻找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记忆，但一切都没有了。

第一次到多哈采访是2011年，足坛名宿范志毅嘴里说的那个“带得蛮好”的小高（高洪波）率队征战亚洲杯。那还是一个体育新闻行业的鼎盛时期，但凡有些新闻追求的媒体，至少会派1名记者到多哈，财大气粗的门户网站、体育专业报、电视台会组建报道团队，将触角伸到亚洲杯的每个角落。

那时的足球记者们独立而富有批判精神，看似一团和气的表面下藏匿着争抢独家消息和独家专访的暗流涌动。

去采访时偶尔会路过多哈的老城区，从那些具有阿拉伯风情的院子走过时，仿佛置身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那时我才知道，对那些建在沙漠里，拥有石油资源的中东国家而言，判断一户人家是否有钱看的不是他们开什么车，而是院子里种了多少棵树。

▲2015年见证多哈老城区的破败感。

从老城区走到瓦吉夫市场——我们那时更愿意称它为“老市场”——我偶尔会坐在冷饮店门口，看当地人或游客在大大小小的水烟店外抽烟，水烟那股甜腻的味道和市场里各种中东香料的味道掺和在一起，弥散在空气里。

过去12年，我大约去过多哈7次，眼见这座城市因准备世界杯而不断发生变化，变成一个更现代化、多元化的城市，但那水烟和香料的味道却一直都在，那也是我印象中的多哈味道。

我有时也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在过去12年去了这么多次多哈，从亚洲杯、世界杯预选赛、U23亚洲杯、国足集训到过境签游览等。从游览的角度而言，这座城市稍显单调乏味，一天便可逛完。

但换个角度思考，在乏味的前提下还能多次到访，恰好反映出这个国家的独特性。从2006年亚运会到2022年世界杯，卡塔尔承办的国际比赛不胜枚举，通过举办有影响力的比赛对外展示新形象，卡塔尔试图摆脱外界关于它的刻板印象，这个昔日世人眼中的油气大国或者土豪国度逐渐变成一个开放、充满活力、频繁与世界互动的国家。

世界杯、奥运会的赛场内有竞技体育最残酷的一面，成王败寇。这些大赛给一个国家带来的却远不止赛场内的荷尔蒙，它影响的是一个国家或一座城市的外部形象和生活方式，这比竞技体育本身更值得关注。

因此，哪怕国足在2024年的第一天便1比2输给了中国香港队，哪怕亚洲杯的关注度和世界杯相比不值一提，懒熊体育也决定去现场看一看。

▲多哈阿尔萨德体育场的空调出风口。

最繁盛的一次

上周末，央视体育频道的张斌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写下了自己关于最近几届亚洲杯的回忆：

2011年亚洲杯，夜晚入城，多哈暗沉，在酒店附近清真寺的礼拜声中迎来清晨，睁眼一看，窗外是一片穷苦人的家园。那一年，临时拼凑的设备系统以及种种蛮干的劲头支撑着我们把想法变成了现实，算是后来很多事情的小小起点。2015年，在澳大利亚，是中国体育媒体报道亚洲杯最繁盛的一次，各种大炮打蚊子，直播随时开启，各方竞争摩擦已见火星，嘉宾阵容几乎已达极致，主教练乐于在直播中侃侃而谈。

有幸在现场见证了他说的这些，尤其2015年，那个“中国体育媒体报道亚洲杯最繁盛的一次”。

那时的电视台、四大门户网站都有专门的报道团队和节目制作团队来到澳大利亚，范志毅、李明、李金羽、徐阳、朱广沪等前国脚、前国足主帅以各媒体平台嘉宾的身份来到前线。作为新媒体的后起之秀，刘建宏率领的乐视体育在澳大利亚来势汹汹，这片后浪就像黄金海岸的潮水，好似要把所有前浪都拍死在沙滩上。

中国队每次训练时，场边记者数量超过百人。范志毅会在球队训练结束后拉着从崇明岛走出的张琳芃、蔡慧康、武磊讲战术，引来各路记者围观。那时的范大将军身上就已开始具备些许娱乐属性，虽然他的行为却是错位的，这种经意或不经意间产生的错位，恰恰凸显出那时国家队的开放与包容。

那届亚洲杯，记者可以在球队晚饭结束后拉住球员在餐厅、酒店大堂采访或闲聊，可以申请开餐前到餐厅看看国家队的伙食。在一个宽松，不设置太多条条框框的环境里，中国队发挥出色，小组赛三连胜，提前一轮以小组第一的身份晋级八强。

▲2015年亚洲杯的媒体指示牌。

对足球媒体而言，那是一届“疯狂”的亚洲杯，各种呈现形式的内容输出让中国足球的报道继2002年世界杯后，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看着训练场边的各路主持人出镜直播、嘉宾连线，一位曾采访过2002年世界杯的老记者苦笑着对我说：“都视频化了，文字没意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镁光灯的光线打在场边连线主持人的脸上，苍白色的光也在不经意间打在我们的脸上，我们陷入沉默。那是一个繁盛却又迷茫时刻。那时的我刚好入行10年，2014年夏天从纸媒转投互联网媒体，还不知未来的路会怎样。那位老记者则在2018年世界杯后离开体育媒体行业。那些年，离开体育媒体行业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大量入行不到三五年的新人。

自媒体时代到来后，专业媒体开始变得势微，不被需要或无法获得更多认同让从业者的数量骤减。有些人主动离开，更多是迫不得已后的另谋出路。

4年后，亚洲杯来到阿联酋。拥有版权的体育平台虽然仍会派报道团队到前方，但人员数量已无法和4年前相提并论，也再没有前国脚以嘉宾的身份来到一线。

专业主义

2019年亚洲杯给在现场采访的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有两件：国足0比3输给伊朗队，主帅里皮在赛后发布会上愤然辞职；记者提前“泄露”中国队首发阵容，被网友口诛笔伐。

里皮辞职的导火索是中国队在比赛中出现了3次低级失误。他宣布不再担任中国队主教练后，转身离开发布厅，没给现场记者留下继续提问的机会。那是意大利人对中国足球不满情绪的一次集中爆发。后来，里皮“二进宫”，又在中国队世预赛30强赛客场输给叙利亚后上演第二次发布会辞职。自那之后，他与中国足球的缘分走到了尽头。

和里皮的愤怒相比，更值得被讨论的是关于媒体提前“泄露”中国队首发阵容的话题。中国队的首发阵容被在前线采访的媒体记者们公布后，被一些自媒体指摘，认为过早暴露阵容会给对手研究中国队提供充足时间。对手会根据记者爆料出的首发阵容，做针对性部署。

随即，一大批“热爱”、“拥护”中国队的网友开始对前线记者进行批判，有人甚至认为中国队输球与首发阵容被提前泄露有关。这样的论调看上去很荒唐可笑，但却真实存在于那届亚洲杯赛。

做记者将近20年，那是我最痛心的一次。痛心的不是这种业余的论调，而是自以为正确的网友们已开始给专业媒体人上课，教我们如何姿势正确地报道中国队的首发名单。那是专业主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