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台盘村的村BA火了，榕江县的村超又在今年夏天登上热搜。职业体育出圈困难，反倒是乡村里的业余比赛正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火了之后，“村里人”开始为自己的赛事做进一步包装。村超请来前国足队长范志毅担任嘉宾，前中超金哨孙葆洁担任裁判，黄健翔、韩乔生担任解说员；央视主持人撒贝宁身穿66号球衣，以名誉村民的身份代表台盘村篮球队比赛，比赛间隙还同乡亲们一起“蹦苗迪”。
村里的比赛在升级，但它接地气的内核没变，烟火气和松弛感让它更容易被人接受。它们的出圈让人意识到，体育还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存在。
不少人开始拿乡村体育和职业体育做比较，将两个完全独立的事物强行拽到一起，非要分出个高低。到最后发现，二者的关联不多，它们最舒服的存在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彼此独立，用不同的形式去实现相同的体育意义。
他们很忙
7月13日上午，懒熊体育与台盘村篮球协会主席岑江龙通电话时，他正在去开会的路上。两天后，贵州·台江2023村BA苗族“吃新节”篮球赛将在村里打响，一直持续到8月1日。
岑江龙最近很忙。他在电话里说，比赛时来的人太多，村里的宾馆已住满。“你要来的话只能住周边的镇上，或者凯里市，那样更方便。”
去年夏天，“村BA”成为中国体坛最热的名词，这个位于贵州黔东南地区大山深处的小村庄，也迅速成为网红打卡地。去年有176支队伍报名参赛，今年参赛队伍数量是220支。岑江龙说，他们对报名队伍的数量进行了控制，“否则比赛都打不完了”。
整整过去一年，疫情对人们生活的影响已可以忽略，但村BA依旧火爆。
▲成千上万人到现场观看村BA比赛。
距离台盘村170公里外的榕江县，村超也在火热进行中，目前已至淘汰赛。它以榕江县三宝侗寨及其周边村寨为主体组建的20个村队参加，分A、B两组，先后踢循环赛和淘汰赛，7月29日进行总决赛。
无论村BA还是村超，都有着相同的特质：由民间自发组织、诞生于贵州黔东南地区、免费向群众开放、比赛时会有成千上万当地群众围观。
台盘村的篮球比赛已有80多年历史。榕江县的足球热情兴起于上世纪50年代，榕江县足球队1965年首次参加黔东南州足球比赛，拿到冠军，随后各种足球比赛不断。2000年，车江乡足球联赛诞生，直到今天一直没断。
今年春节期间，车江三宝侗寨举办2023年乡村足球超级联赛，由车江乡的8个村参加，热闹程度和今天一样。榕江县足球协会副主席、车江三宝侗寨足球队队长杨亚江在电话里告诉懒熊体育，把比赛安排在春节是因在外打工的人那时会返乡过年，比赛因此更具人气。“比赛结束了再回深圳、广州等地方打工，什么都不耽误。”
春节比赛的视频被发到网上，引起外界关注。县足球协会随后将这比赛升级为全县赛事，其他乡镇队伍也来参赛，就有了今天的“村超”。
无需完美
为什么乡村比赛会有如此高的关注度？懒熊体育去年到台盘村探访时，村民们讲述过这样的故事：有些年轻人在外打工，“吃新节”时会请假回家打球，如果老板不批假，就辞职，哪怕丢了工作也要回来打篮球。
那时的篮球比赛还没上热搜，也不叫村BA，但这并不妨碍它在当地人心中的神圣地位。各个村寨的村民在“吃新节”期间放下农具，享受篮球比赛的快乐，爷爷传给父亲，父亲再传给儿子。
台盘村和榕江县的篮球、足球爱好者们也会关注CBA、中超，但他们更爱自己的联赛。就如台盘村村民所说，打篮球的人都生活我们在身边，“我们更爱看自己人打比赛”。
杨亚江既是当地足协的负责人，也是参赛队员。他告诉懒熊体育，他们的比赛踢得认真而且纯粹。“就连亲戚的侄儿带球，我都要铲球的。”
如果让村民们在一场职业比赛和一场本村比赛之间选择，相信绝大多数人会选择本村的比赛，这和技术水平、包装效果、关注程度无关，只因村里的比赛更贴近生活、贴近自我，它已成为某个特定时间段里的生活的一部分，割舍不下。
▲村超联赛现场人山人海。
在黔东南地区，村BA和村超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磁场相同的人。他们不需要外界认可，更不希望过度商业化，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存在。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发达，那些“本就如此”的存在方式成为外人眼中的全新世界，好奇、惊叹、羡慕、不解，加快了它成为热门话题的速度。
村BA、村超火了之后，很多人会拿职业体育赛事和它们进行对比，认为村里的比赛无论在关注程度、观赏性和竞技水平上，都超越CBA和中超联赛。甚至有人会认为职业联赛和乡村联赛比较起来，完败。
这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从竞技角度来讲，任何专业队伍放到村里比赛中都可以做到横扫。至于关注度和观赏性，也与职业体育无法相提并论。坐镇新工体的北京国安队，每个主场比赛的人数都超过4万，而村里的比赛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可能。
职业体育如同装潢考究、菜品精细的餐厅，村里比赛好似条件简陋、烟火气十足的路边排档，口味不同、受众不同，没有太多可比性，更没必要生搬硬套，为了比较而比较。
杨亚江与懒熊体育通电话时说，总有人盯着不好的地方拍摄，“比如说现场有垃圾，有人来看球没地方坐”，他认为这些人没有很好地宣传村超联赛。
其实完全不必如此在意，它就是村里比赛的特质，不那么精致，甚至会有一种满是颗粒的粗糙感。就好比我们去大排档吃饭，没人会在意它的地面是否有油污。它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如果都像宣传部门统一口径后的“完美无缺”，反倒会失去它的味道。
服务意识
村里的比赛和职业联赛各有所长，没有好坏之分。“职业联赛和村里比赛相比，完败”的说法没道理，但却可以得到共情。
之所以能被更多人共情，主要是因为我们的职业联赛发展了二三十年，投入大量真金白银，可它的观赏性、竞技水平和自己比没有进步，和欧洲成熟的职业联赛比就差得更远。
职业联赛是商品，既要有好的内核，也需好的包装，同时还要有服务意识，不仅是对球迷，还有赞助商、媒体等。
三年疫情过后，中超联赛回归主客场赛制，但联赛开始前却迟迟不能公布赛程。以至于下周就要开赛，球迷还不知道自己支持的球队首轮是在主场比赛，还是远赴客场。他们在网上四处打探消息，向媒体人诉说痛苦：“如果第一轮比赛在客场，我需要提前一周向单位请假。”
球迷想要为职业联赛消费，想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支持联赛，但却没有一个更好的消费环境。新赛季英超联赛8月12日开踢，英足总6月15日就公布了赛程，西甲联赛亦如此，球迷可以早早规划好自己的看球计划。
▲职业体育的关注度实际很高。（摄影：赵宇）
中超联赛赛程确定后，不少比赛安排在工作日，甚至是工作日的下午，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给国家队留出更多集训时间。
关于国家队集训和联赛抢时间的问题，在整个世界足坛都很常见，独立存在的联赛管理部门和国家队管理部门经常因此而吵架。国际足联通过统一制定规则的方式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规定球员国际比赛日到国家队报到的时间只需提前48小时。武磊当年在西班牙人队效力，回国家队参加世预赛基本都按照这个节奏。
而我们这里为了给国家队留出更多集训时间，最终的结果就是牺牲联赛，不但影响了球迷看球，国家队也没有因为多出来的那两堂训练课而变得更强。
我们总说尊重规律，但却一直视规律如草芥，总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独特方法论，那些早就被证明行不通的路在我们这里被走了无数次。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们这里是撞了南墙后还要再撞一次。
这样的职业联赛，很难在服务意识和用户思维上得到一个合格的分数。
而且在过去这二三十年的发展过程中，因管理者和从业者们的不职业、失职、渎职，产生了大量见不得光、让人痛心疾首的糟心事。10年前有一批人因此入狱，10年后又有新的一批人被带上手铐脚链，管理者们几乎没有任何公信力可言。
热爱职业联赛的人们因此离开，去看村里的比赛，或什么都不看。
拉动经济
杨亚江告诉懒熊体育，中国足协前段时间确实有人到村超调研，没有设置太多条条框框，也不存在网上传的“要村超停办”。他反倒觉得中国足协给到的一些建议，很值得借鉴。
客观来讲，中国足协做这种调研意义不大。村超联赛和职业联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相互没有太多可借鉴的意义。中国足协如真想把职业联赛搞好，倒不如好好学习欧洲或日本。
过去二三十年，中国足协不止一次到欧洲、日本取经，每次回来都会写上万字的调研报告，但它也仅仅就是一份报告，封存在柜子里，然后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最标准的东西都学不来，又何必去一个村子里调研、考察、学习呢？
中国足协不必学村超，村超也不必向职业联赛靠拢，他们只需要按照自己最擅长、最原生态的方式存在即可，这也是它独特的存在价值。
▲村超已成为榕江县的标志。
罗列两组官方数据：村BA去年夏天火了之后，台江全县2022年7月至2023年5月间的旅游总人数633.12万人次，同比增长38.79%；旅游综合收入74.59亿元，同比增长81.72%。
截至6月25日，村超联赛共吸引游客79.66万人次。游客量增加带动了榕江全县的住宿、餐饮等相关产业发展，批发业同比增长32%，零售业同比增长42%，住宿业同比增长352%，餐饮业同比增长386%。
说得直白一些：村里的联赛火了，当地的旅游跟着也热闹起来，老百姓因此挣到了钱。
举个例子。村BA没火之前，台盘村篮球协会主席岑江龙要靠外出打工挣钱养家。如今他在村里开了个饭馆，据说生意还不错。我们总说依靠体育拉动消费，这就是典型。
依靠体育拉动消费除了关注度外，还需要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懒熊体育去年到台盘村采访时，与台盘村村民杨斌有过一次交流，他在篮球场对面开了个餐厅和小商店，平日里营业额200元左右，比赛期间每天差不多有8000元进账，纯利润1500元。到篮球赛时，他都笑得合不拢嘴。但如果比赛期间为了“安全考虑”，不分青红皂白地关闭所有附近的店铺，“依靠体育拉动消费”自然就会成为一句空话。
还好，台盘村不这样。
终极目标
村里的比赛火了之后，不少人将拯救中国足球、中国篮球的希望寄托在它们身上。这想法的业余程度不亚于国足输球后，业余队向他们下战书，认为自己有赢球的可能。
村BA发展了80多年，村里的足球赛的发展时间也和职业足球联赛差不多，这两个联赛都地处贵州黔东南地区，都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按照常理，一个地方的足球、篮球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职业体育也应该发展得很好，最起码应该可以成为职业赛场上的主要角色之一。但很遗憾，这里的职业的发展并没有像民间体育那样热火朝天。
这就说明搞职业体育和群众体育，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村里的比赛可以是粗粝的，但从业余走向职业，无论从最初选材还是后天培训，一定是精细化、专业化、职业化的，需要像米其林餐厅那样做好每一个细节。然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站在最顶级职业联赛的舞台上。
到目前为止，贵州黔东南地区还不具备这样的专业条件和职业通道。
他们一定要具备吗？当然不是。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最擅长的事，搞好民间的、最接地气的体育就可以了。不要动不动就怂恿别人“跳出舒适区”，此类毒鸡汤只能让三天打鱼两摊晒网的混子越来越多，匠人越来越少。
体育的存在形式有很多种，民间的、业余的体育可以给人们带来快乐，带来健康的生活方式，这其实也是职业体育发展的终极目标。在这个追求的过程中，职业体育成就了少数人，业余体育让更多人参与其中，二者殊途同归，这也是发展体育运动的真谛。不必一定要成为谁，做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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