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在新加坡回收再利用的旧鞋，竟然漂洋过海，到了印度尼西亚的集市里。
2021年7月，美国化工巨头陶氏集团（DOW）与新加坡政府合作发起一项旧鞋回收再利用计划，喊出“其他人看到的是旧鞋，我们看到的是未来”的口号，呼吁大家捐赠有橡胶鞋底的旧鞋，以减轻垃圾填埋场和焚化炉的负担。而回收得到的旧鞋会分解再利用，将用于建造操场和跑道。
为了验证旧鞋回收的“有效度”，在2022年7月14日至9月9日期间，路透社记者乔·布洛克（Joe Brock）找来11双旧鞋，并在鞋垫下方挖洞，放入蓝牙追踪设备，然后投入到分散在新加坡各地的旧鞋捐赠箱。
布洛克通过手机上的应用程序就能查看鞋子的位置，他发现其中一双蓝色耐克跑鞋并没有留在新加坡，而是沿着狭长的新加坡海峡一路漂流，来到了印度尼西亚巴丹岛的二手鞋交易市场Pertokoan Cipta Prima。布洛克决定去一探究竟，最终在成堆的二手鞋子中找到了那双捐出的旧鞋，并且花了12美元回购。
至于其他捐出的旧鞋，命运基本相同——有3双旧鞋在抵达印度尼西亚之后就失去了信号，有3双被运到了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以及巴丹岛的集市，有4双分散在印度尼西亚的偏远地区，布洛克没有亲自去寻找。最后，只有1双旧鞋留在了新加坡，这双锐步男鞋的信号所在地，位于新加坡一个公共住房项目，附近1英里左右有个社区运动中心，但无法确定鞋子的具体位置。
总之，这些本该在新加坡被“粉碎”，成为操场和跑道建造材料的旧鞋，没有一双被用在“正途”上，大都在新加坡二手商品出口商Yok Impex的运作下出国了。
在Pertokoan Cipta Prima，布洛克发现了6家二手鞋店，其中有3家的鞋子就塞在袋子里，上面印有“Yok Impex”的字样以及公司标志。在后续调查中，Yok Impex物流经理Tony Tan向路透社透露，他们受新加坡废品处理公司ALBA W&H聘请，负责从新加坡各地的捐赠箱里回收鞋子，然后运到仓库里。
为了找回这些捐赠的旧鞋，布洛克不仅耗费了时间和精力，还得花钱。除了12美元回购的蓝色耐克跑鞋，布洛克还分别花了8美元和20美元，买回一双黑色耐克女鞋以及一双粉橙色New Balance鞋子。
出于环保目的回收得来的旧鞋成了赚钱工具，更讽刺的是，这些旧鞋还造成了“环保次生灾害”。
在与路透社的交流中，全球焚化炉替代品联盟的政策顾问达美·沙阿（Dharmesh Shah）表示，大量不受管制的二手衣物流入印度尼西亚，其质量之差导致这些二手商品无法转售，反而加剧了他们的垃圾问题，“只有很少一部分的衣物可以回收再利用，其他就是在露天垃圾场焚烧，或者堆在垃圾填埋场。”
有两位巴丹岛的市场供应商也向路透社表示，他们从Yok Impex等二手衣物交易商那里收购成袋的旧鞋，但在打开之前根本不知道鞋子的质量，通常有一半的鞋子都会因为质量不够好，卖不出去而被扔掉。
The Last Beach Cleanup是致力于减少塑料污染的非营利组织，其创始人简·戴尔（Jan Dell）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直言：“陶氏集团承诺回收、分解这些鞋子，然后做成操场，但这些鞋子却出现在另一个国家，他们就是不值得被信任。”
1月18日，在知晓路透社的调查结果后，陶氏集团表示，他们已经与国家部门Sport Singapore、迪卡侬、渣打银行、ALBA W&H以及负责捐赠旧鞋粉碎工作的B.T. Sports合作，开展联合调查。
后来，陶氏集团通过电邮回复路透社，称调查结束，Yok Impex从3月1日起退出旧鞋回收再利用计划。路透社也通过Yok Impex会计June Peh得知，公司在一年合同期满后退出该计划，但没有给出退出的原因和确切时间。
陶氏集团还向路透社表示，新加坡裕廊岛的一处体育设施以及Kallang Football Hub在兴建过程中都用到了通过旧鞋回收得来的材料，这些工程目前已经消耗了一万公斤的旧鞋回收材料。但这些工程还在建设中，不对外开放，路透社没有进行实地考察。
实际上，这并非陶氏集团首次牵涉“洗绿”（Greenwashing）丑闻。2021年，陶氏集团称其在爱荷华州的项目通过突破性的科技，能将塑料废物转化为清洁能源。但路透社最终发现，他们实际上是把塑料废物提供给水泥厂焚烧，当作燃料使用。
“洗绿”就是打着环保旗号，实际行动并不环保的行为。这个词并不新鲜，早在1980年代，环保主义者杰·韦斯特菲尔德（Jay Westerfield）就对斐济一家酒店的环保声明提出异议。该酒店鼓励消费者重复使用毛巾，以保护珊瑚礁和岛上生态系统，但与此同时，酒店又在扩张，损害着他们声称要保护的珊瑚礁和岛上生态系统。
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提升以及ESG（环境、社会、治理）的走红，不少企业都开始打环保牌做营销，“洗绿”丑闻也相应地开始增多。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英国消费者市场管理局（CMA）、全球消费者保护与执法网络（ICPEN）等多个组织和机构，都已经开始加大对企业“洗绿”行为的审查力度。
“随着审查进行，企业的‘洗绿’行为很难藏得住，品牌利用地球日做营销的窗口越来越小了。”Fashion Impact Fund执行董事克里·班尼根（Kerry Bannigan）在接受Vogue Business采访时表示。
Changing Markets Foundation是一个致力于与非政府组织、基金会等机构合作寻找可持续发展方案的组织，他们在2021年做的调查发现，59%的英国品牌，其可持续发展承诺违反了CMA的指引，只有18%的消费者相信这些品牌与可持续发展相关的资讯。
美国公共关系和市场咨询公司Edelman Trust在2021年也有调查，在参与调查的700位美国投资者中，86%的人认为企业经常夸大其ESG进程，72%的人表示自己不相信企业的ESG承诺。
从调查结果来看，企业单纯地喊环保口号和作秀已经很难赢得消费者的关注与信任，在树立环保人设上发力过猛，有时候可能会得不偿失。“随意的地球日声明会对品牌产生实质性影响，如果企业品牌言行不一，可能会因为消费欺诈而被起诉，或者影响公司股价。”福特汉姆大学时装法研究所副主任杰夫·特雷克斯勒（Jeff Trexler）向Vogue Business表示。
旧鞋回收再利用并非易事，运动鞋更是如此。Revival是一家专注于运动鞋回收拆解再利用业务的公司，其联合创始人玛丽·理查德（Marie Richard）向环保领域媒体Up to Us介绍，产品越复杂，就越难回收再利用，因为很难用机械办法进行分离，“运动鞋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们由多种不同的材料制成，包括合成材料和天然材料的混合物。”
为了实现运动鞋的回收再利用，运动品牌们也在想办法，比如简化材料种类、减少胶水使用、启用一体式成型工艺等。通过产品制作工艺的改良，方便后续的回收分解和再利用，得到的材料可以重新投入到产品制作或者兴建操场等工作中。但不管是改良产品制作工艺，还是做好再利用工作，核心还是品牌要将环保承诺落到实处，真正实现环保目标，别让环保营销最后成了一场公关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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