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随着一则简短的公告，在2022-23赛季初官宣与西甲联盟合作6年的“西甲+”App正式停止运营，西甲联盟与平台开发者流线传媒的合作终止。三天后，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流线传媒用群发邮件的形式，单方面宣布与旗下的40余名员工解除劳动合同。其中部分员工，公司甚至没有与他们提前沟通。而余下的30余名员工，也遭到社保和公积金减员。

▲流线传媒致全体员工的邮件，所有人的社保都被减员

半年前，这家由德裔好莱坞制片人马可为（Marco Weber）所创建的媒体公司，填补了当代明诚与西甲版权解约后在国内留下的真空。流线传媒通过DTC模式开发球迷一站式App西甲+，西甲联盟免费提供版权的形式，一度让从业者似乎看到了国内体育版权市场当下的一丝曙光。然而，流线传媒用这半年的经历告诉行业，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在这半年之中，流线传媒、西甲+App究竟发生了什么？

1. 老剧本：资金断链、欠薪

流线传媒的夭折，留下的是拖欠员工、解说、嘉宾、制片方薪水及费用的烂摊子。

懒熊体育通过内部人士了解到，与流线传媒签有合同的各方，均被不同程度地拖欠了费用。其中，赛事解说员、主持人等自去年赛季开始的8月起就没有获得哪怕一分钱的工资；自10月开始，由于长期被拖欠费用，几个为西甲+平台进行研发的外包团队退出了合作；自11月开始，流线传媒各个部门的员工遭遇欠薪。公司在春节前对员工承诺，在今年1月、2月的头尾共计将发放4笔薪水，解决欠薪问题，然而到员工遭遇单方面解约为止，他们仅仅在春节前获得一笔薪水，另外3笔承诺的薪水均没有下文。而在春节前，一直遭到欠款的节目制作方，也选择了终止与流线传媒的合作。

针对解说员的欠薪，本赛季与西甲+签约的于鑫淼也向懒熊体育确认了这一点：“解说员的薪水是按季度支付的，算上半个月的支付期限，我们也本该在去年11月底就拿到第一笔薪水，”然而，当时于鑫淼与其他同事都忙于解说世界杯，加上疫情等等的原因，并没有急于向流线传媒询问这笔薪水的动向，等他们察觉到问题，已经是12月底了，最终公司一拖再拖，至今也没有向他们支付任何一笔薪水。

对于欠薪、欠款的问题，流线传媒抛出过种种理由，例如外汇的不方便。又例如，在去年11月，马可为对员工声称，西甲联盟与流线传媒已经签订合同，从2023-24赛季开始，流线传媒将获得独家版权，而从2022年的11月开始，西甲将承担流线传媒员工与合作方的各项成本——意思即是，想要工资，得去找西甲。马可为还表示，双方的合同可以拿出来给大家看。不过，流线传媒内部人士也表示，此事后来没有下文，而马可为当时也不在国内。懒熊体育也就此事询问了西甲联盟方面的人士，对方表示，流线传媒目前还没有对此发表正式声明，他们不便就此事发表任何说法。

而到了今年2月15日，流线传媒的员工忍无可忍，集体到办公室当面质问马可为。在协商后马可为表示，自己会前往德国进行融资谈判。在2月16日流线传媒致员工的公开信中，提到马可为将在2月27日返回中国，并在一天后公布新的融资情况。

然而2月17日，西甲+App正式停止运营，西甲联盟发布声明，宣布双方合作终止。员工们没等到马可为，等来的却是解约的消息。

与此前不少倒在体育版权领域的公司一样，流线传媒同样遭遇了资金流的问题。但不同的是，过去的企业多数是因为天价的版权费用入不敷出，而流线传媒获得了一个免费的版权，却连投入节目制作的资金都缺乏。

据懒熊体育了解，从赛季初开始，流线传媒对于各项预算的支出和审批都表现得相当苛刻。即便他们已经尽量优化方案试图降低成本，但对于许多按照行业标准范围内的项目预算，高层依然没有批准。这也使得流线传媒作为初创公司，在许多需要“拓荒”的项目上难以推进，马可为在合作官宣时承诺的多项App功能，除了基础的赛事直播以外，最终绝大多数都没有兑现。迟迟未能推进的计划也让潜在的投资方对流线传媒抱有疑虑。缺乏资金-进度受阻-融资失败，进而更加缺乏资金，在这样一个恶性循环下，流线传媒一步步迈向深渊。

2. 到处漏水的船使出了港口

马可为想要打造的DTC模式，可以说是一个美好的设想，其可行性也已经在NBA等国外体育职业赛事上得到验证。与传统的版权分销模式不同，流线传媒并非通过向西甲联盟付费购买赛事的版权。由流线传媒开发观赛球迷的一站式App西甲+，提供赛事直播、社交平台、周边商城等一系列的服务，即“直接面向消费者”的DTC模式，而西甲联盟则负责向App提供版权，同时，西甲联盟也希望在西甲+App上展现自己在XR转播等方面的先进技术，提升球迷的观赛体验。在未来，双方将对平台带来的收入按一定比例进行分成。

这一平台从最上游的版权到下游的流量分发，试图在一个赛事上整合体育版权生意的产业链。

有从事多年体育版权交易的人士告诉懒熊体育，以其与西甲打交道的经验，很难不收取版权费。但流线传媒内部多名员工反馈，公司内部一直以来的说法都是西甲免费将版权授权给予流线传媒，成本均由流线传媒承担，双方另有收入分成约定。

然而，从合作的第一天开始，流线传媒公司就布满了隐患。

缺乏资金固然是流线传媒的一个困境，但实际上，一直到赛季开始，核心团队的不专业这样的重要问题都还没得到解决。于鑫淼对懒熊体育提到一件印象深刻的事：“一次面试的时候大家都在说西甲的事情，流线传媒的高层居然问我们西甲是什么。他们只知道我们要解说‘La Liga’，不知道‘La Liga’就是西甲。”当时于鑫淼已经感觉到了公司部分高层在足球方面的业余程度，然而，流线传媒与西甲官方直接合作的光环让大家当时没有更进一步的疑虑。

而一位流线内部人士也对懒熊体育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许多部门在一开始仅仅将架构搭建起来，在去年6月底时，全公司仅有40余人的规模，而高层在足球的专业性方面非常欠缺，很多人并没有行业经验。包括马可为也是如此，这位掌舵人在主持人面试时都亲自到场，然而，他并不具备足球转播的专业知识，也听不懂中文。该内部人士还补充到，马可为只关心女主持，对男解说、男嘉宾并不关心。因为形象和气质问题，一位曾在多家平台担任解说的资深媒体人，在西甲+遭到冷落。而在其他部门，许多高层往往也对开展业务到底需要多少预算不明所以，这是让许多项目进度受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这位内部人士还提到，直到赛季开始一个多月后，流线传媒才陆续吸纳了一些足球媒体行业的专业人才，人数最多时达到80余人的规模。但体育专业人才在公司并不占有话语权，并且，仓促之间招聘了如此多人，加上团队中也有不少从其他行业来的人士，让同事之间的磨合变得困难，很难组建一支专业的体育团队。加上管理层缺乏体育从业经验以及派系纷争，大家来到公司后，发现可以做的事情并不多。在成本方面，团队急速地扩张也将这家未融资的公司逼近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而即便团队扩张，对比起其他体育版权领域的公司，其规模仍然是小巫见大巫，更不用说他们还打算开发其他的功能。

▲西甲+的大部分功能最终都没有实现

据内部人士的说法，流线传媒曾经在11月与西甲联盟商谈融资的事宜，但他们与西甲联盟在路线上存在分歧。

这位人士提到，西甲联盟方面希望，在接受了西甲联盟的融资后，流线传媒能够专注于服务西甲，而马可为则希望借助西甲的背书接触更多的体育IP，扩张公司的业务范围。双方的分歧加上流线传媒自身严重的经济问题，导致融资的谈判告吹，而流线传媒最终也没有与其他体育IP达成合作。不过，在懒熊体育询问此事时，西甲方面的人士否认了这一说法。

据懒熊体育此前了解，马可为在与西甲达成西甲+合作之前，在2021年一度接近与德甲方面达成类似的DTC类型的App合作，但最终告吹，马可为随后转向西甲推荐这个项目，双方沟通了近一年。

马可为在担任制片人以外的一些经历，也让各方选择了信任这位“外来的和尚”。流线传媒虽然成立时间很短，但旗下的子公司，资历与涵盖的领域都可圈可点。电竞领域的子公司Weplay，成立于2012年，在美国的电竞赛事策划、场馆运营方面有着成熟经验。技术领域的子公司Streamline Technologies ，前身为2016年成立的Vrenetic，公司于2019年发布了产品Vresh，是全球⾸个将360˚ 全景视频技术利⽤于社交媒体的全沉浸式直播平台。从这一点看，马可为与流线传媒在涉足体育赛事领域之前，在类似的业务以及前沿的转播技术上积累了不少经验。

但这些理念分歧或许仍非西甲+真正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必须意识到，在这项合作中的许多人，或许都高估了西甲+平台对于中国球迷的吸引力——更直接点说是对中国市场对足球的消费力有了过高的幻想。

根据一位业内人士估计，这半年以来，西甲+App的DAU也即日活用户，不会超过10万，而实际付费成为会员的人数可能更少。在其他功能还没上线的情况下，会员付费本就是平台收入的最主要途径。但平台吸引的付费，完全不足以填补他们的支出。特别是咪咕于西甲+之后拿下西甲版权，打破了西甲+原本“独家”版权的局面，双方同样的年度会员价格，甚至在咪咕花多100块就能观看整个赛季的五大联赛，这对于西甲+的吸引力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在马可为对西甲联盟描绘美好未来的时候，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蓝图已经遭遇了极大挑战，又或者，在可观的预期投入-收益比之下，在马可为的游说下，参与其中的许多人低估了潜在的风险。当然，这也包括了马可为自己。他还是对中国市场不够了解。

3. 每道疤痕，都是一次提醒

与乐视体育、苏宁体育等公司倒下时不同，流线传媒与西甲+的失败并没有在球迷群体中引起太大的反响，根据于鑫淼的观察，各大足球社交平台对此事的讨论，加起来不过十余条帖子。这也进一步反映出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西甲+App所吸纳的用户数量。

流线传媒还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就退出了历史舞台。西甲+App在公告中表示，所有付费用户预计将在45个工作日内获得退款。西甲联盟也在自己的公告中声明，会持续关注此事，确保球迷的利益不受损失。不过，目前的流线传媒是否还有能力返还用户的费用，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对于事件中牵涉的从业者，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打击。

首当其冲的是流线传媒的员工，他们为公司工作了半年，工资只拿了一半，关键的社保、公积金等缴纳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拖欠。其中，社保与工资一样，从11月起，仅有1月份正常缴纳，而现在，员工更是遭遇社保减员。据内部人士透露，在上周高层还向员工当面承诺，如果员工被裁，会给大家邮寄违法离职的证明，即公司属于违法解除劳动合同，将根据《劳动合同法》的规定进行相应补偿，然而，这个承诺同样没有兑现，所有员工收到的仅有一份离职证明。如今老板马可为已经离开中国，他的主要资产、流线传媒的控股公司也都不在中国境内，想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追回欠款将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解说员的工作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于鑫淼、梁祥宇、刘焕三位解说员都与西甲+签订了一整个赛季的合同，并且，合同规定，他们不能在本赛季到其他平台解说五大联赛的比赛，即便这一合同失效，在赛季中段，要找到新的平台接纳他们也有很大难度。这意味着接下来近半个赛季，他们很可能面临没有解说工作的局面，而拖欠的薪水同样难以追回。

对于这些解说员来说，薪水的逾期发放在行业内是常态，按季度发放的工资往往要到第4、5个月才能到手，这也使他们没有及早察觉到流线传媒的问题。于鑫淼也已经是第二次接受懒熊体育的访问，两年前，他曾与我们探讨解说员的生存困境，而如今，像拖欠薪水这类问题还在重复发生。谈及此事，他也有些无奈：“每次来都没好事”。

对于体育赛事转播的业内人士来说，他们在过去这些年看着涉足体育版权的公司不断重复掉进同一个陷阱当中。

一位流线传媒的员工告诉懒熊体育，他在这个行业工作了10年，乐视体育、苏宁体育乃至今天的流线传媒等等，几乎所有公司的版权运营到最后都是因为资金流问题导致合作无法延续。而这个行业的公司和从业者也在不断洗牌中减少，因为变现的困难，体育部门很难受到公司的重视。同时，部门内也缺少编制，每个岗位上的人往往需要承担2-3个人的工作量。

而DTC的模式，看起来是国内体育版权生意的一条新的出路，但是，想要获得成功，它也受到诸多条件的限制。例如，单个赛事的IP是否能够吸引足够多的用户付费？平台是否独自享有版权，从而避免客户的分流？除赛事以外，社交平台、商城等等版块是否能获得足够的收入，让平台的营收比例更健康？

至少，这半年下来，西甲+没能做到。

在体育版权集体遇冷的情况下，这就是体育赛事IP在国内市场价值的真实写照。想要取得突破，想要打造一个高质量的平台，需要投入更多精力运营的同时，回报可能并没有想象中丰富。这不光是体育版权公司面临的问题，提供版权的赛事方，也需要重新审视中国的体育版权市场。不论是从他们手上买冰激凌的中间商贩，还是寻找帮助他们直接贩卖冰激凌的人，不光要有财力支撑，还得有吆喝的本事、好看的包装等等手段，才能在冰激凌融化之前卖给尽量多的消费者。而这样的条件，国内能够达标的对象已经不剩多少。体育版权市场的冷空气，还得再吹下去。

声明：本文由懒熊体育原创，转载请注明www.mao36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