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聊 | 倪夏莲:年近六旬要六战奥运

2022-10-17场外赵宇

59岁的卢森堡运动员倪夏莲,前不久出现在成都世界乒乓球团体锦标赛的赛场上,第一场比赛就赢了有“韩国一姐”之称的田志希。作为世界乒坛的传奇人物,她在续写着自己别样的人生。


1963年,倪夏莲在中国上海出生,从小就展现出不错的运动天赋。13岁到上海业余体校进行专业乒乓球训练,两年后进入上海乒乓球队。1979年,倪夏莲被国家队选中,曾和郭跃华一起拿到过第37届世界兵乓球锦标赛混合双打冠军,后又在下一届比赛中与曹燕华合作拿到女子双打亚军。


1989年,倪夏莲成为最早一批中国乒乓球海外兵团成员,到德国拜耳俱乐部打球。一年后受邀前往卢森堡打球,那时的她从未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国家。倪夏莲最初只想“挣点外快”,没成想后来正式入籍,她成了该国乒乓球队中实力最强的选手。去年东京奥运会,倪夏莲以年龄最大的乒乓球运动员身份出战,这是她代表卢森堡参加的第五届奥运会。


在中国这样一个乒乓球人才辈出的国家,运动员超过30岁就要面临退役,而在卢森堡却可以打到59岁,甚至更久。倪夏莲在中国没有参加过奥运会,却在入籍卢森堡后五次出现在奥运赛场上。当然,她的到来也让卢森堡乒乓球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绩和关注,可以说是和卢森堡乒乓球相互成就。


东京奥运会结束后的这一年,倪夏莲经历了与母亲的生死离别,也在绕着地球飞来飞去打各种比赛,她已开始为参加2024年巴黎奥运会做准备,如能够获得拿到参赛资格,她将在61岁迎来人生第六次奥运会。


成都世乒赛结束后,懒熊体育找到倪夏莲,想让她通过自述的方式与大家分享东京奥运会结束后这一年的经历和最新人生感悟。倪夏莲说,自己打比赛时会忘掉年龄,只想胜利。不过她也强调,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比赛的胜利已不是唯一追求,毕竟自己还有除运动外更丰富多彩的生活,“乒乓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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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成都世乒赛的倪夏莲。


以下为倪夏莲自述内容:


打比赛时就会忘掉年龄


我在成都世乒赛上打得不错,人们常说“谁过年不吃顿饺子”,我这次是“国庆节吃顿饺子”。


第一场比赛就面对韩国队,我们的压力很大,不过还是赢了。赛后大家都在讨论我战胜“韩国一姐”田志希的比赛。说实话,她真的很优秀,世界排名前16,而我大概在40名左右。我俩今年7月在匈牙利布达佩斯公开赛上有过一次交手,我以3比2战胜了她。打到第五局比赛时,我10比8领先,拿到了赛点,结果被她追成10平,最后以12比10赢下那局比赛。那是我俩的第一次交手,彼此都不太适应,我吃了她很多发球。这次再交手,我总结了上次比赛的经验,没吃她太多发球,自己也保持了非常不错的体能状况。在相互了解的情况下还能战胜她,我很欣慰。


赢了韩国队后我激动得一夜没睡,要知道,我们(卢森堡队)可是赢了韩国队,过去从来没有做到过,真的很了不起。


没休息好直接导致我第二天比赛的状态和体能都受到影响,输掉了比赛。自己也很窝火,但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必须接受它。卢森堡队能打进世乒赛团体赛16强,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创造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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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参加比赛的倪夏莲。

我现在打比赛时的心态很好,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哪怕你再努力,也不一定能完全发挥出水平。每次比赛我都会告诉自己:“赢了是赚了,输了是应该的。”欧洲乒乓球的存在方式跟中国完全不一样,在欧洲打球输一场、赢一场没有压力,因为我们不靠这个吃饭。


每次比赛大家都会跟我讨论年龄的问题。在我看来,年龄只是个数字,只要上场比赛,我就不会再去想它,我在比赛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怎么去赢”。在中国打球时,我19岁时拿到了世界冠军(第37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混合双打冠军),但19岁的乒乓球运动员在欧洲还算年轻人。如果你总想着年龄,就会被吓得不敢去打比赛。


在我看来,人一旦踏上赛场,什么都不是障碍,就是往前冲,去完成任务。当然,我也知道人无法与自然抗争。我现在年龄大了,在打法上会吃亏,所以需要及时做出调整。


随着年龄的增长,疲劳也是敌人。一旦出现疲劳状况,我就尽可能让自己快点恢复,如果实在恢复不过来也没办法。这次世乒赛跟新加坡队比赛时,我都已经拿到赛点,结果莫名其妙地发了个自杀球。出现这种状况就是因为赢了韩国队后一夜没睡,导致第二天比赛时精力不集中,糊里糊涂的。


兵乓球只是生活很小一部分


作为球场上的老队员,我的轨迹跟年轻人是不一样的,我不可能每天训练那么多。休息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需要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我平时训练不多,国家队给了我充分的自由,基本上不用去。很多时候都是跟着我的先生(倪夏莲爱人汤米·丹尼尔森)练球。要知道,一般人在乒乓球台前是驾驭不了我的,但我的先生可是世界高手,他当年是瑞典乒乓球国家队的主力,本格森下面就是他,瓦尔德内尔比他小五岁,算他的下一届,我从他那里也学到了很多乒乓球技术。


作为运动员,只有肌肉力量增强后才不容易受伤,所以我平时也会去健身房练习。每周去健身房的时间和次数不固定,基本会把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不会练太久。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不会为了赢球逼迫自己每天一定要练多少,每周必须有一个详细的训练计划,这些都不是我的追求。我的原则是在健康的前提下搞搞运动、吃吃老本,这就足够了。


由于我是奥运选手,所以卢森堡奥委会建议我加盟一家乒乓球俱乐部,平时打打比赛。我选择了克罗地亚的Dr. Casl俱乐部。克罗地亚乒乓球联赛从每年9月打到第二年5月,采取主客场制,但不是每周都有比赛。之所以选择这家俱乐部是因为他们不会要求我打太多比赛。我平时住在卢森堡,只有比赛的时候去克罗地亚,一年代表俱乐部打两三场关键比赛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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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夏莲和自己在克罗地亚俱乐部的队友。

也有德国、法国的乒乓球俱乐部邀请我去打球,那里比赛多,挣钱也多,条件还是非常诱人的,但我不想去。钱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讲不是最主要的,我需要尽妻子、女儿、母亲、妹妹的义务。


除了比赛外,我还有很多家务要做。种菜、种花也是我生活中很重要一部分,我家的后院的花园有700多平米,种了很多蔬菜和水果。我们那里适合种樱桃、梨、苹果、李子,一到秋天可以收获很多。我在花园里种的韭菜长得可好了,没有肥料,没有化学污染,割了又长,长了又割,用它做菜汤面,多好。我就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它们健康成长。


我一直强调乒乓球只是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妈妈的离开让我更珍惜当下


去年10月23日深夜,我妈妈上厕所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当时已89岁。说来也巧,那天我刚好要去克罗地亚打一场关键的乒乓球赛,中午从家里出发去机场时妈妈对我说:“路上小心,等你回来。”结果那天深夜就接到了妈妈摔倒的消息。我外出比赛时手机总会保持24小时开机,就是担心家里出状况,结果还是赶上了。


我当即就放弃了比赛,乘坐24日早晨6点的飞机回卢森堡,直接从机场去了急救室。医院规定上午不能探望病人,他们非常照顾我,给开了后门。


作为卢森堡比较有影响力的人,我一般不愿意把自己特殊化,这次破例了,我想第一时间见到妈妈。当我走进病房时,妈妈已经醒了过来,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看来我现在死不了了。”


妈妈当时被诊断为颅内出血。由于年龄太大,所以不能开刀。还好,妈妈命大,挺了过来。为了照顾妈妈,我那些日子每天都在医院。看她的病情一天天好转,那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妈妈平日里是个安静的人,不太热衷于体育,当年甚至担心太辛苦而不希望我打球。她2003年来卢森堡后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过去这15年都住在我家里。


我本来计划11月前往美国休斯顿参加兵乓球锦标赛,由于妈妈生病,我以为美国的比赛打不了了。没想到妈妈的病情逐渐趋于稳定,我就提心吊胆地跟着卢森堡队一起去比赛了。没想到我们在那次比赛中创造了奇迹,拿到一块铜牌。这么好的成绩,做梦都没想到过。


我上一次站在领奖台上还是38年前,当时代表中国比赛,和曹燕华一起拿到了女子双打的银牌,曹燕华当时可是世界冠军。我现在的搭档世界排名第75,我们能拿到铜牌,相当不容易。38年后再一次站在领奖台上,那感觉,特别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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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倪夏莲。


人生有时真的很难预测,就在今年3月,我妈妈又摔了一跤。当时的情况是吃过晚饭后,我把妈妈放在椅子上休息,自己去做家务。那个椅子是特制的,有各种保护措施,没想到还是有疏漏,就在我洗洗涮涮时,她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就是那么轻轻一滑,就“不行”了。我们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又是脑淤血,不得不进行手术,妈妈又“活”了过来。


5月9日,妈妈因病离开了我们,她是在我怀里走的。虽然她走时已是90岁高龄,但家人还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早。


我们的生活总在不断地失去,这是自然规律。正是因为有失去,才让我们懂得更应该珍惜现在拥有的。只要生命不出问题,剩下的就都不是问题。我总对自己的孩子们说,幸福不会很贵,全家人在一起吃晚饭就是幸福。


卢森堡作家Gaston Zangerlé为我写了一本自传,书名翻译成中文是:《倪夏莲 上天的礼物》。5月17日举办了新书的发行仪式,卢森堡很多政要人物都来参加。我没让大家知道妈妈前不久刚刚离开的消息,不想把哀伤情绪传染给别人。我出席活动时始终强忍着泪水,等到活动结束后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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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夏莲和自传作者合影。


已开始为巴黎奥运会做准备


妈妈今年5月过世后,我在家庭中少了一份责任,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到乒乓球比赛上。我去突尼斯、布达佩斯打比赛,回中国成都参加世乒赛。在中国隔离一周后还要去澳门参加冠军赛。


澳门的比赛只有世界排名前32的运动员可以参加,我排在32名之外,但由于每个国家只能派出四名选手,所以中国、日本那些排名靠前的运动员无法全部出席,我因此获得了资格。


澳门的比赛结束后,我还要去克罗地亚代表俱乐部打一场关键比赛,然后再去塞尔维亚参加欧洲锦标赛预选赛。到了11月,斯洛文尼亚还有比赛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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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夏莲和爱人在一起。

有人会问:“你都那么大年龄了,还到各处打比赛,累不累?”看着很忙,但如果把时间规划好,就不会觉得累。比如打完成都的比赛后我就开始休息了,在这里隔离七天,别人觉得难过,我却很享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当休假。澳门比赛打完如果自由的话,我会去逛街,买买东西。虽然自己什么都不缺,但女人嘛,逛街总是件很享受的事儿。


我说过“不想打太多比赛”,但自从东京奥运会结束后就一直绕着地球来回飞。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保持好的竞技状态,另外也希望能维持一个稳定的世界排名。不瞒各位,我现在已经开始为参加巴黎奥运会做准备了。要知道,欧洲参加奥运会的乒乓球名额只有11个,这可不是你想拿到就能拿到的。如果能拿到资格,我肯定会去参赛。当然,拿不到也没关系,我的心情还会很好,继续享受生活。


不管怎样,我还会继续打下去。我也想过,如果哪天真的不打球了,就会天天泡在家里。一个人整天都摆花花草草,是不是也挺没意思的?我很怕那种状态,真的很怕。因为一旦某天发现自己跑不动了、对什么事情都没兴趣了,就真的衰老了。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上帝保佑不要来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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