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网红效应后,中国飞盘经过半年的草莽式发展,开始进入2.0时代。赛事成为这一阶段的核心关键词,官方和民间、全国和地方,各种比赛层出不穷,但争议和矛盾也随之诞生。外部人看到了飞盘的火,内部人感受到飞盘的乱,我们决定深入其中一探究竟。第一篇我们深入记录了飞盘赛事的现状(链接:外火内乱的飞盘(上):口水中的赛事),这篇分析飞盘的商业化前景。
今年首次举办的官方比赛有争议话题,存在已久的民间赛事则有它的局限性,行驶在高速路上的中国飞盘比赛似乎需要在必要时轻轻踩一脚刹车。
不管民间还是官方赛事,目前都没有一套成熟的商业逻辑,绝大多数比赛做好了“赔钱办”的准备。
其实不光国内比赛,即便全球最职业、发展了11年的AUDL(美国职业飞盘联赛)在商业化方面也不完全成熟。
飞盘商业化,任重而道远。
▲AUDL飞盘比赛,看台上的观众人数不多。
不认可
北京飞盘公开赛一位赛事负责人告诉懒熊体育,新比赛有误会很正常,北京飞盘公开赛规则的制定全部是从保护参赛者的角度出发的,希望比赛可以顺畅进行,参赛者不受伤,“即便有争议也要扛着压力往前走,我们会坚持规则自信”。
组委会坚持“规则自信”,但这却没能得到国内一些老牌飞盘队伍的认可,北京大哥飞盘、天津speed、上海沪蛙、深圳zen等圈里名气比较大的队伍都没有报名参赛。对于老牌队伍缺席北京飞盘公开赛的情况,北京飞盘公开赛赛事运营负责人袁子璟觉得遗憾,但也表示不会强制任何队伍报名,“这比赛完全市场化”。
前两年,北京D-FLY飞盘俱乐部曾联合一家运动品牌举办过“北京Open”飞盘公开赛。官方的北京飞盘公开赛报名通知发布后,他们的负责人特意在500人的飞盘群里做了情况说明,强调自己办的比赛和现在的官方比赛完全不同,同时也告诉大家自己办的比赛一般会安排在10月,“希望大家今年能够继续留出时间,报名参赛”。
这条消息发布后没多久,群里的一位北京飞盘玩家回复:“这才是真正的北京公开赛。”在部分资深飞盘玩家看来,今年才开始陆续组织起来的官方赛事,比不上拥有十多年历史的民间比赛。
过去这十多年,国内有各种民间飞盘比赛,基本上都是由某个地方的飞盘俱乐部牵头组织,其他地方俱乐部自愿报名参加。比赛一般会安排在周末,大家聚在一起打两天比赛,自付差旅费用。比赛不设观察员,出现问题全部“自我裁决”。飞盘圈里比较知名的民间赛事如上海、北京、岭南公开赛等等,最多时能有来自全国的二三十支队伍参加。
▲首届北京飞盘公开赛打出了“真体育、更团结”的口号。摄影:赵宇
一位参加过岭南公开赛的飞盘选手向懒熊体育透露,他们有一年为了打好比赛曾花3000块钱请过一个教练专门指导。过去也存在有队伍请别的队选手帮忙打比赛打情况,那基本上也是以帮忙为主,不会涉及到钱。如果外出比赛,顶多是大家集体为前来帮忙的“外援”分摊差旅费。
除了竞技外,民间组织的飞盘比赛还有社交功能。大家会在比赛开始前一天和打完第一天比赛后聚在一起喝酒吃饭,一来二去互相都熟悉了。这些飞盘“老炮儿”有自己固定的圈子,每次“全国比赛”基本上都是同样的队伍来参加,官方组织比赛时他们没有表现出特别浓厚的兴趣,甚至有飞盘选手私下里说:“我们办的才是真正的全国赛。”
不过据飞盘圈内人士透露,北京飞盘公开赛期间也有一些未参赛的老牌飞盘俱乐部玩家代表其他队伍出现在了赛场上。
北京飞盘公开赛结束半个月后,CUDL极限飞盘联赛北京站正式开赛。该比赛名称是想模仿AUDL,首字母“C”是“Chinese”的缩写,结果被别人以“民间赛事不能代表中国”为理由投诉,他们只好把“Chinese”改成了“Champion”。
首届CUDL共24支队参赛,竞技组8支、进阶组16支,总报名人数500人,其中有一些队伍参加了此前的北京飞盘公开赛。在赛事负责人张檬看来,喜欢飞盘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大家愿意参加各种比赛,“对于是否有官方背景并不那么在意”。
今年的CUDL全部比赛会安排在五个周末进行。由于是联赛体系,所以会有升降级,竞技组“升四降二”,这也就意味着该组的参赛队明年会扩大至10支。“争取像联赛那样每周一场,用半年时间打完全部比赛。”张檬说。
▲AUDL的竞争非常激烈。
萌芽期
飞盘容易上手,个别资深玩家差不多20年前就开始玩,也有只学了不长时间就与朋友一起组队参加各种比赛的。北京公开赛设置了大众组,飞盘玩家的参与热情很高,但实力也是参差不齐,比赛时出现过很多次1比14、1比13的悬殊比分。两支实力较弱的队伍相遇时,50分钟比赛打出了0比4的比分。
单性别组比赛总时长30分钟,封顶分数10分,有些比赛因两队实力差距太大,打10分钟就结束了。懒熊体育在北京飞盘公开赛现场调研时刚好遇到一位在单性别组比赛中被淘汰的选手,她称全队为参赛交了600元报名费,结果只打了不到30分钟就被淘汰,“我们真是太冤了。这赛程安排得也不合理,应该打小组赛,那样我们还能多打几场比赛”。不过她在现场也新结实了不少新朋友,被淘汰后没有立刻离开,一边看剩下的比赛,一边和其他队伍的主理人或队长互留联系方式,约着以后打热身赛。
北京公开赛设置大众组比赛的初衷是希望更多人参与到这项运动中来,给他们提供官方比赛平台。多数队伍都提前做了细致准备,姑娘们比赛时脸上涂的防晒霜都是彩色的,一方面为了保护皮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美观。但有些队伍的准备就显得仓促了许多,也存在为了参赛临时组队的情况。单性别组比赛时,一支队伍的服装没有完全统一,遭到对手投诉。组委会后来只好把提前准备的橙色训练背心借给她们,才保证顺利完赛。
“现在参与飞盘的人越来越多,飞盘社群或俱乐部却是鱼龙混杂。”一位目前正在组织飞盘俱乐部的玩家对懒熊体育说。在他看来,几个玩过飞盘的人拉个微信群、起个名字、弄个logo,就算成立俱乐部的现象很普遍,这些人可以一起玩、打比赛,也可能未来某一天就解散了,他管这叫“野鸡俱乐部”。
除了水平参差不齐外,对规则的不完全掌握也是飞盘新手存在的普遍问题。飞盘比赛场上出现分歧,按照规则两个队员需要在场地内自行裁决。不过这时经常会听到场边观赛队员朝场地内大声喊,有时还会指责对方队员。每次有这种状况发生,教练或领队都会大声提醒:“别喊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场边观看飞盘比赛的队员们。 摄影:赵宇
对于此类问题,社交媒体上也有不少讨论。有人说:“飞盘现在火了,什么水平、什么素质的人和队伍都有,叫这么多队伍去参加BJO(北京Open飞盘公开赛简称,资深玩家组织的民间赛事)可能么,资格也不够啊。”还有人说:“高水平比赛可以很规范,但大众比赛不太合适,否则场上你说前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比赛节奏慢,还闹心,没准还受伤,最干脆的方法是不报名参赛就没烦恼了。”
为了能让飞盘运动更加规范化,目前市面上也有很多针对教练员、观察员的培训班。梁壮曾以主教练身份带中国飞盘国家队参加2019年亚锦赛,他跟我们聊天时正给40多名飞盘参与者做教练员资格培训。梁壮上课时告诉学员,要想打比赛首先要学会规则,自己当年代表中国去国外打比赛时先要用英语考规则,不通过就拿不到参赛资格,培训结业考试时,规则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
对于目前国内飞盘比赛出现的问题,飞盘业内专家郑淳表示理解,他认为国内的飞盘专业比赛还处于萌芽期,没有特别规范的体系做支撑,“小体量时不明显,等体量增加后就明显不一样了”。
关于飞盘圈里的各种争议,梁壮表示不能完全把它看作是负面的影响,“有不同声音也代表了关注度。如果一个运动存在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那就说明它不被关注,就更发展不起来了”。
挣不到钱
飞盘的雏形最早出现在19世纪的美国,上世纪80年代进入中国。上海在90年代就有了早期的飞盘俱乐部,不过当时还未普及。20年前,国内玩飞盘的人开始增多,但也远未达到目前的状态。随着玩家的逐渐增多,过去这10年时间里出现了各种民间社团和赛事,也有民间社团自发组织代表中国到海外参加国际飞盘比赛。
2019年7月,WFDF(国际飞盘联合会)2019年亚洲大洋洲飞盘锦标赛在上海市卢湾体育中心举行,这也是中国首次承办世界级飞盘比赛,这项小众运动开始更多进入更多人的视野。
最近这两三年,飞盘越来越被普通人关注,今年3月呈井喷式爆发,年轻人带着对这项“很容易上手”运动的好奇心以及无比认同的社交属性而纷纷涌入。据“盘盘圈”公众号统计,截至2022年5月,全国共有高校飞盘队157支、飞盘俱乐部和社群206个。在各市飞盘队人数排行中,上海以17440人高居第一位,武汉排名第二,7310人,北京排在第六,2790人。
《工人日报》在一篇报道中称,根据全国飞盘运动推广委员会统计,2021年中国参与飞盘运动的玩家大约有50万人,市场规模超8500万。
▲国内目前也有一系列飞盘教练员的培训班。摄影:赵宇
从两者统计的数据来看,全国参与飞盘运动的人数的确不少,但在数额上也存在较大的差异。国内目前还没有完善的飞盘俱乐部、社群和参与人数的注册系统,市面上的行业数字更多是基于不完全统计和过往经验的判断。再加之参与飞盘的人员、飞盘俱乐部社群流动性大,导致任何数据都没有绝对权威。
飞盘运动的参与体量不小,但商业化却很难,国内组织的所有飞盘比赛目前都未实现盈利。
北京飞盘公开赛的主要赞助商有翼鲲飞盘、vollgas功能性饮料、云南白药、快手短视频平台、一刻相册,以及部分相对小众的茶、酸奶、椰子水品牌等。“一刻相册”的赞助费是5万元,他们没有把钱给主办方,而是把这笔钱用在了请专业摄影师为赛事全程拍摄上,这种合作模式也得到了组委会的认可,剩下品牌提供的是实物赞助或是流量扶持。
关于“从赞助商那里挣不到钱”的原因,组委会人员对懒熊体育做了这样的分析,一方面是因为筹备时间短,不可能拉到特别大的赞助;另一方面是因为飞盘专业比赛的影响力还不够,哪怕官方组织的比赛也不行,“它不像足球、篮球比赛那样有一套成熟的商业模式”。所以今年的北京飞盘公开赛属于赔钱办,他们希望先培育市场,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了解飞盘运动、了解专业飞盘比赛,争取两三年后找到盈利模式,像北京马拉松赛那样变成品牌赛事。
专业比赛很难挣到钱,但目前一些比较有规模的飞盘俱乐部还是可以做到盈利,他们的主要盈利模式是培训和做与飞盘有关的线下活动。一位资深飞盘玩家告诉懒熊体育,飞盘培训和篮球、羽毛球培训性质相同——俱乐部租场地,内部队员担任教练,为学员们传授专业技能。有些俱乐部会依据学员水平分为初级班和进阶班,每次课两个小时,个人报名费在80~180元不等。北京市面上最常见的价格是120元。除学习飞盘技能外,俱乐部还会负责拍照,把精彩瞬间定格,然后发到网上供大家挑选。
该资深飞盘玩家为懒熊体育算了一笔账:飞盘培训租的场地一般为五人制足球场,北京普遍的价格是600元两个小时,长期包场价格还会更优惠。一般一次飞盘培训的参与者大概30人左右,算下来俱乐部搞一次培训可以挣到3000元。除去买水、拍照和教练费,俱乐部大概有2000元的收入。“这还只是一次培训课的收入。有些俱乐部培训网点多,能获得的收益也会更多,所以俱乐部人气很重要。”这位资深飞盘玩家说。
除了培训外,也有俱乐部会组织线下活动,一方面收取报名费,另一方面还可以积累人气,为将来拓展更大市场。9月11日,上海某飞盘俱乐部组织了一次女子飞盘线下比赛活动,有160人参加。该活动得到了某国际内衣品牌支持,现场除了有从“日初打到日落”的比赛外,还有该内衣产品的展示,该俱乐部在微博宣传时还不忘说上一句:大家可以去购买队长同款超模裤。
半职业
官办的飞盘比赛挣不到钱,“被飞盘圈内人更认可”的民间赛事目前也没有成熟的商业模式。CUDL的主办单位是北京快步云体育文化有限公司体育,运动品牌安德玛是该赛事的冠名赞助商,他们会为这次比赛提供一定的资金支持。张檬表示,冠名费用并不高,具体数额不方便透露,他们已经做好了赔钱的预算。“这比赛是第一次办,我们先把比赛内容做好,现在有投入未来才有可能会有产出。”张檬说。
▲北京首届CUDL比赛,选手高高跃起接盘
“到目前为止国内没有能挣钱的飞盘比赛。”资深飞盘玩家巴克一年差不多要去五六个城市参加飞盘比赛,差旅和报名费都由自己承担。2018年,他曾到美国、菲律宾打国际比赛,一年外出比赛的花费大概四五万元。受疫情影响,这些年只能打国内的比赛,每年差不多也要花掉一两万。
不光国内,被誉为飞盘职业化典范的AUDL即便已经存在11年,在商业化方面也处于起步阶段。AUDL目前分为西部赛区、东部赛区、南部赛区和中部赛区,总共25支队伍参加。作为AUDL比赛中唯一来自中国大陆地区的代表,王逸鹏效力于底特律机械队,他们比赛时的上座率不高,多则三五百人,少则不足百人。有些地区队伍比赛时的上座率可能会稍高一些,但基本也只有千人左右。
王逸鹏向懒熊体育介绍,飞盘运动在美国的参与者很多,800所高校都有自己的飞盘队,有些还不止一支。即便如此,飞盘也无法与NFL(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MLB(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NBA(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和NHL(国家冰球联盟)这四大职业体育联盟抗衡。哪怕不属于四大联盟的美国职业足球,也比飞盘的商业运营更出色。“算上足球在内的五大职业联赛把美国团队运动的消费空间都填满了,留给飞盘的机会就很少了。”王逸鹏说。
▲王逸鹏和队友们的合影。
所有AUDL的运动员都是半职业状态,他们可以从俱乐部领到薪水,却无法靠此维持正常生活,基本上都是一边工作,一遍参加飞盘联赛。王逸鹏所在的队伍有汽车试驾员、IT工程师,也有高校学生。除了队伍每周进行的三次常规训练外,他们自己平时也会加练体能,为比赛保持好状态。
AUDL比赛施行主客场制,基本上每周末都有比赛。如果去客场,他们会自己开车或者租中巴车去比赛,当天往返不涉及住宿。经营好的俱乐部会解决全部差旅费,经营状况不理想的只负担一部分费用,剩下的需要运动员自己补贴。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王逸鹏已开始准备下赛季的AUDL,“AUDL这几年一直在强调联赛、队伍、运动员要共同盈利,现在应该一半以上俱乐部都可以盈利”。
依托于培训和组织社交活动,国内一些飞盘俱乐部目前有少部分可以做到盈利。不过很多圈内人都说,飞盘能否像篮球、足球那样做到真正的职业还是未知数。“将来如果能发展得像棒球那样就知足了。”巴克对于飞盘俱乐部职业化的前景有些悲观。
对于飞盘的未来,不少玩家认为“简单易上手”、“能满足年轻人对于新潮时尚的猎奇心理”、“被无限放大的社交属性”能让它一直火下去,会有一个非常光明的未来。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潮流的东西只是一时,不少人在流量的风口期拼命往里挤,目的是收割韭菜,一旦得到满足,就会立刻撤出。
西安一位资深飞盘玩家在聊天时对懒熊体育感叹:“冬天风大,冷了就凉了。”
(文中巴克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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