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用嗓音就能区分出飞盘教练,他们人均一把迷人的烟嗓。
原因很简单,飞盘火了,教练们课太多,把嗓子喊哑了。
玩飞盘需要场地,火了的一个结果就是,有些人发现踢球没那么容易订场了,随之出现了一些“情绪发言”。最近,知名大V三表龙门阵发表了一篇《你是玩飞盘吗?你是馋她身子!》的文章,表示“飞盘惹到我了”,把这种情绪摆到了台面上。
飞盘为什么抢了足球场?
从客观上看,飞盘“抢”足球场的现象首先是一个体育场地资源缺乏和分布不均的问题。
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到2021年底,我国人均体育场地面积只有2.41平方米,相比国外动辄十几平米的人均面积(美国和日本人的均体育场地面积早已超过15平方米)只能说少得可怜。
而且飞盘运动目前主要集中在一二线城市,这些城市的体育空间无疑更紧张。人均体育场地面积不足的问题在城市核心区体现得更为明显。一面是核心区场地里足球局被两组飞盘人马包夹;而五环外竞争就没有那么激烈,一个体育场地从业者告诉懒熊体育,他在北京五环外开了一个十一人制足球场,为了引流头发都愁白了,他现在做梦都想引进飞盘的用户,但是打盘的人嫌远,不愿意来。
足球和飞盘,五环外并无战事。
▲对公共体育空间的争夺早已有之,足球场被抢也并不是新闻,“株洲大爷大妈砸锁闯入足球场跳广场舞”就是一个例子。
其次,足球人订场难的问题从商业逻辑上也不难理解。上海橄榄球协会秘书长丁晔曾告诉懒熊体育,去年夏天腰旗橄榄球出圈之后,协会的一个合作社群原来每周活动一次,现在改成每周7次,很多人还是报不上名。同为爆火小众运动的飞盘情况也是如此,当社群达到一定规模,一些拥有千名玩家的大型社群和俱乐部,就能定期组织飞盘局(这些社群依靠组局的收费,就可以摊平成本甚至有相当的盈余),社群的组织能力也相当专业。
对于很多体育场地都要自负盈亏,而以专业社群为组织单位的飞盘玩家能为场地方提供持续、稳定的需求。“飞盘可能一口气能订一个礼拜甚至更多的场地,但是足球可能就是一周订一次,所以场地方肯定是先紧着飞盘。”一个飞盘从业者说。这和视频网站包月和包年价格不一样本质类似,都是买卖上的事儿。
再次,订场难和飞盘的发展阶段和社群组织发达有关。
虽然从重度玩家的数量看,飞盘仍远不及足球,但飞盘能够迅速铺开,和发达的社群组织有很大关系。飞盘社群的活动主要分为老队员的训练、比赛还有新人体验课,而飞盘作为一种新兴运动,对场地的需求很多来自新人体验课,一些企业和品牌也会向飞盘培训和社群购买新人体验课,以作为一种团建方式。
从下到上的招新扫盲是一项新运动发展的必由之路,只有新手局、进阶局的打怪升级路线设计好了,一项运动才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加入。反观很多足球社团社群运营的概念比较淡漠,多是通过熟人组局。所以很多人都有流浪式踢球的经历,用懒熊体育一位女同事的话说:“为踢球混过大学操场局、社会大哥局,只要有球有场,不在乎是什么局。”但是这种放养局对新手并不友好。除非队里有教练,定期组织基本功训练,那些突然对足球产生兴趣的成年人,才有可能走出新手村,加入一个社会人的足球社团并且留下。
另一方面,飞盘“抢”了足球场,也体现出了认知问题。既然是“抢”,就暗含了主客之分。虽然一些运动场地当初确实是按照足球场地来规划的,在飞盘这些小众运动兴起前,也主要是用作足球场。但足球场本质只是一个铺着草坪(还可能是人造草坪)的公共体育用地。但各项运动都应享有使用公共体育设施的权利,在国内户外体育用地不足的情况下这些公共空间本就应该承载多种功能。在美国,第一运动是橄榄球,橄榄球场也向足球和其他运动敞开,同样,在新西兰等地,英式橄榄球场地也会承载其他运动。
长期以来中国人的运动选择并不多,足篮、乒乓球、羽毛球等少数几项运动吸纳了绝大多数的体育人口,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在足球场上和人拼谁的小腿更硬。小众运动的蓬勃,给了人们更多运动选择,可以说是件可喜的事情。
足球比赛也许有主客场,但是公共体育空间并没有。
关于飞盘的“傲慢与偏见”
因此,所谓飞盘“抢”了足球场,本质是资源不足和失衡问题。但有人似乎正在把它变成别的什么问题。
大V三表的这篇文章很“耐嚼”,堪称飞盘污名化指南和体育版的“傲慢与偏见”。
第一个潜台词是男生和男生玩的运动是“蓝血”运动,比男女搭配的运动更“纯洁”。“每周踢球的男人是这个城市的异类,但每周想和女人玩耍的男人却是主流了”。足球承载了“坚固的、坚守的人生”,飞盘则是“集合了社交、撩骚、秀蜜桃臀等诸多先锋元素,可就是和运动无关”的假运动。
但问题是哪项集体运动诞生之初不是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社交呢?谁又能保证每个周末风雨无阻参加足球局的中年人,都是来练习盘带技术和叉腰肌的?难道恒大员工参加内部的篮球比赛,是为了隔扣许家印?戈壁挑战赛为什么又会诞生出戈友会?连懒熊体育自己每年都会办一个篮球局,对了,名字就叫“社交”球局,换句话说,抱着一点社交动机来运动没有那么不堪,运动局纯粹不纯粹,更和运动项目无关。
污名化飞盘的另一种方式是认为这项运动没有强度。用作者的话说就是“它消耗的卡路里,以及能够调动的心肺参与度,都乏善可陈,甚至不及你下楼做核酸走的那段路。”人们产生这种错觉首先是因为飞盘禁止身体接触的规则,而且飞盘作为一种新兴运动,正在大量纳新,三表大V们看到的“溜达局”恐怕是教学局和新手局,难道刚学足球不需要练习基本功,就能在十一人制足球场打满全场?这种以偏概全的污名化,很难让人服气。作者恐怕不知道飞盘虽然没有身体接触,但跑动量并不小,也不知道在专业的极限飞盘比赛中要接到一个长距离盘,运动员心率可以飙到多少。如果这样还说飞盘的运动量“不及你下楼测核酸走的那段路”,那爬的怕不是东方明珠?
几十年前学者萨义德在《东方学》里指出,人类会为了维护自我特性而建构出一个“他者”, 因此东方几乎是被欧洲人凭空创造出来的地方,西方建构东方是因为需要一个和自己对立的形象,来确认和凸显自身。因此和西方的先进和文明相对的东方就必须是神秘的、落后的、野蛮的。类似的道理,为了凸显足球运动和自己某种奇怪的优越感,飞盘在三表的口中就变成了一项“集合了社交、撩骚、秀蜜桃臀等诸多先锋元素,可就是和运动无关”的东西。这可能就是一些人热衷于污名化飞盘的底层密码吧。
但污名化飞盘的人可能并不知道飞盘的精神是“盘不落地,永不放弃”,现在飞盘的主流玩法叫极限飞盘,极限飞盘的极限英文是Ultimate,Ultimate更准确的翻译是“终极”。飞盘比赛没有裁判,如有争议,要由双方队员平等协商来裁定,所以早期玩家认为飞盘精神使之成了一种终极运动。
所以,飞盘何辜?
性别偏见拉满了
从事足篮这些运动的女性数量远不及男性,而且足篮对身体素质和对抗要求高,男女很难混编,因此客观上造成了大量体育场地资源被男性占据,而飞盘和腰旗橄榄球这样不需要直接身体接触的运动对女生非常友好,这些运动的普及让体育场地资源在两性间充分共享,本来是件好事。
但三表大V们不但制造了足球和飞盘等小众运动的对立,还制造了隐而不宣的,男性和女性的对立。在飞盘腰旗橄榄球大火后,网络上对参与这些运动的女生进行的性别攻击可以说是现象级的,针对女性的偏见也花样百出。
首先是外表和着装,“女生们穿着使用场景不多的瑜伽裤,扎着青春的马尾辫”,三表在其文章中暗指瑜伽裤的作用不过是摆拍和“秀蜜桃臀”的道具。但这位大V恐怕不知道大清已经亡了,事实上大部分女生们穿瑜伽裤只是为了活动方便,瑜伽裤现在已经是运动必备穿搭,不但女生穿瑜伽裤,连美式橄榄球的运动员们穿的也是曲线毕现的紧身裤,难道他们也是在秀蜜桃臀?
针对女性的偏见还有“女生运动太菜,就是来玩的。”一个广为流传的历史故事是孙武空降吴国,为了立威给宫女嫔妃们上军事训练课,但妃子们嘻嘻哈哈,乱作一团,孙武只能斩杀两人。三表大V在说:“下来补水之余,耳边听到的是隔壁「飞盘局」传来如黄莺又似百灵的笑声,目力所及模样俏丽的善男信女你跑我追”时带入的可能就是这个剧本。但他恐怕没有见过或者说不愿意看见用脚步摆脱几个男生包围的女生;小拇指骨折戴着金属指套来打球的女生;也没见过在四大上班,平时加班到下半夜但是周末还是要在球场上“较劲”的女生,这些都是我在一个女性腰旗橄榄球社群的真实所见。对了,这些女孩也化妆,也穿瑜伽裤。
▲懒熊体育也成立了自己的飞盘俱乐部飞熊。
发自己的光就好,不必掐灭别人的火
所以,运动越来越多元化是一个大趋势,飞盘运动没错,想踢足球也没错,订不到场地有情绪可以理解,但是不要找软柿子捏。
球场预定对每个人都是开放的,如果觉得场地少,更应该问的是,城市里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区域能不能建设更多的体育用地?学校的体育场能不能开放?能不能把运动用地融入住宅开发的规划中?运动场地能不能建立规则,平衡好各项运动的比例?
对于三表大V这样的足球爱好者,大可以继续体验足球的快乐,足球是一项伟大的运动,现在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将是世界第一运动,但是发自己的光就好,不必掐灭别人的火。
延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