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托奥竞选喀麦隆足协主席时,找我想要一份“中国经验” | 非洲专栏

2022-04-06观点懒小熊

自从2020年新冠疫情在全球流行以来,时间似乎被冻结了,新冠就像天空中的巨大浮石,当我们已经麻木甚至忽视它的存在时,偶尔抬起头,它又时刻提醒着你的存在,那种巨大的压迫感是无法逃避的。


用命运多舛不足以形容很多普通人这几年的生活,甚至不足以形容很多行业这几年的经历。2020年底在苏州,作为江苏球迷,我还在享受中超冠军带来的狂喜,几个月后就不得不接受江苏苏宁俱乐部从中超版图消失的残酷事实,都说感同身受是扯淡的无用安慰,但我们总要不断地去做自己的心理建设,面对孩子质问为何再也见不到奥体那支蓝色雄狮时,记忆又像决堤的洪水滚滚涌来。


时间来到2022年,中国职业足球已是遍地哀鸿,我们一边感叹从2002年日韩世界杯到2012年失去中国足球发展的黄金十年后,又不得不接受失去再一个金元足球的十年。


当萨缪埃尔·埃托奥从喀麦隆体育部长手中接过喀麦隆足协主席任命书后,所有喀麦隆足球行业人士都在说同样的话,“过去的十年是喀麦隆足球失去的十年,现在喀麦隆足球要重新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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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喀麦隆足协主席之路的“猎豹”。


自从前足协主席Iya Mohamed锒铛入狱之后,喀麦隆足球就处在持续不断的分裂和争斗中,今天中国足球面临的情况,在喀麦隆同样经历着。和中国足球不同的是,喀麦隆没有金元足球,喀麦隆有着层出不穷的足球天才。这十年里喀麦隆失去了姆巴佩、穆科科、楚阿梅尼、恩博洛、埃兰加,年轻才俊们宁可选择摩洛哥国家队、委内瑞拉国家队也不愿意为喀麦隆国家队效力,更不用说马蒂普、恩萨梅这些早已成名的球员。


阴差阳错,我被喀麦隆足协任命为喀麦隆足球联赛的市场部代表,2021年,我一直和喀麦隆奥组委及田径协会、罗杰米拉基金会运营着喀麦隆田径协会、喀麦隆奥组委的各项赛事,大到杜阿拉国际田联黄金联赛,小到喀麦隆奥组委的田径选拔赛,平心而论,工作并不算做得非常出色,疫情之下也面临着各种困难,好歹也对得起这份信任。


东京奥运会前,喀麦隆奥组委邀请我一同去日本,配合非洲田径联合会和喀麦隆奥组委的一些工作,正好我也有意回国修整一段时间,便欣然接受了委托。就在临行前不到一周,喀麦隆体育部召开紧急会议,商讨2021非洲杯(因疫情延迟到2022年1月份举行)的准备工作,体育部秘书长Yerima先生要求我一同参会。无奈之下我只能跟非洲田径联合会主席Hamad KALKABA先生说明情况,表示会晚几天再去东京。


彼时已是7月上旬,原喀麦隆足协主席Seidou Mbombo Njoya已经被CAS(国际体育仲裁庭)取消了喀麦隆足协主席的身份,原因是选举非法,而迫于非洲杯的压力,喀麦隆总统府仍然要求他主持非洲杯的准备工作,喀麦隆体育部和非足联中的反对派拒绝配合,导致整个非洲杯的准备工作发生了严重的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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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喀麦隆足协主席Seidou Mbombo Njoya。


非洲杯组委会的秘书长Dissake先生和商务负责人Bruno先生跟我进行了长谈,希望我能给予支持,同时也表达了另一层意思,让我支持埃托奥竞选足协主席的工作,并让我写一份报告给喀麦隆总统府,就喀麦隆职业联赛的发展方向给出“中国经验”。


彼时中国职业联赛已经摇摇欲坠,在疫情和房地产三条红线的双重打击下,“金元足球”已经走到了尽头,中国似乎没有职业足球发展的土壤,又似乎搞得轰轰烈烈,这种矛盾的状况让我既无法说出实情,又感到无从下手。


于是我婉拒了这份报告的工作,表示如果埃托奥有任何想法和需求,我会尽力配合,当时的足协还在Seidou Mbombo Njoya的控制下,其父是喀麦隆最大的酋长、前外交部部长,权倾一时,是定国安邦之重臣,埃托奥很难在跟他的竞争中占到上风。此时喀麦隆足协的副主席,职业联赛负责人又找到我,要求我暂缓回国的想法,并表示会给予我全力支持,希望我能配合非洲杯之后2022赛季喀麦隆联赛的准备工作,他信誓旦旦地说埃托奥将会成为足协主席,而重新打造喀麦隆职业联赛是埃托奥竞选纲领的重要组成部分,联赛对整个国家的意义重大,总统府对此非常重视。


于是我和喀麦隆奥组委主席KALKABA先生说明了情况,他告诉我埃托奥就像他的儿子一样,让我不要有所顾虑,配合足协继续留在喀麦隆工作。


意料之外的是,9月Seidou Mbombo Njoya的父亲感染新冠去世,埃托奥迅速在选举中占据优势并最终当选喀麦隆足协主席,于是我便成为了喀麦隆足协团队中唯一的中国人。


整个非洲杯都在前足协主席制造的混乱下,凑合着结束了,这届非洲杯的举办成果到底如何,暂且不表,即将面对的喀麦隆职业联赛困难更多,没有球场,没有转播方,没有赞助商,这些都是不得不面对的巨大难题。


在Seidou Mbombo Njoya的倒行逆施之下,原本由喀麦隆职业联盟(类似NBA或者英超职业联盟)负责的联赛一直被他所控制,喀麦隆俱乐部要想使用隶属政府的球场,需要向他缴纳高额的使用费,喀麦隆联赛的政府拨款,也要被他大量克扣,Seidou Mbombo Njoya以非洲杯的名义疯狂敛财,足协经费入不敷出,连裁判费用都无力支付。


刚上任的埃托奥一开始并不受到政府的信任,非洲杯开幕式上,主席台没有他的位置,他只能坐在朋友的包厢里默默无言,决赛后,体育部秘书长代替他颁奖,也没有他露脸的机会。埃托奥年轻时在这个国家投资过多项产业,最终都因为管理不善草草收场,没有人相信他能在如此困难的局面下重新启动喀麦隆职业足球联赛。


为了办好2022年喀麦隆职业足球联赛,埃托奥顶着压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裁减冗杂的足协团队,他亲自每天早上8点半在足协办公楼门口查岗,对迟到的员工一律拍照曝光。在整顿了工作纪律后,他组织成立了临时工作委员会,负责联赛等工作的执行,责任到人。


南非MTN电信集团此前一直是喀麦隆职业联赛(ELITE ONE/TWO)的赞助商,在喀麦隆联赛不能正常进行的过去三年里,MTN的赞助权益无法兑现,MTN也就暂停了合作。埃托奥亲自去往南非MTN总部进行磋商,最终打动MTN,新赛季MTN以有史以来最高的价格继续履行喀麦隆联赛冠名合作商的义务,给2022年喀麦隆联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埃托奥是一个非常善于听取和总结别人建议的人,或许是早年他商业上的挫折让他认识到广开言路的重要性,对于新赛季联赛的转播、现场互动、合作商权益等细节他都要亲自过问,对每份合同都亲自把关,他勤奋的工作态度和亲力亲为的做法终于让总统府打消了对他的顾虑。2月25日,总统府下文批示,本届非洲杯的比赛场馆全部开放给新赛季的喀麦隆联赛使用,其中包括刚建成的可容纳55000名观众的Olemb Complex,可容纳50000人的Japoma Stadium,这两座体育场放在中国也是一线城市主体育场水平。


在开幕式的选择上,埃托奥听取了我和团队的意见,放在了目前喀麦隆国内分裂主义倾向最严重的地区之一——Bamboutous俱乐部的主场Mbouda。第一场比赛的对阵双方,就是Bamboutous和PWD Bame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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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bouda的街景和球迷。


Mbouda地处喀麦隆英语区和法语区交界处,离英语区重镇Bamenda只有不到1个小时车程。喀麦隆目前面临着严重的分裂主义威胁,Bamenda天天都有爆炸和枪击案发生,无数本地百姓流离失所。Mbouda人大多背井离乡,在其他城市商业区从事着摩的司机、出租车司机、送货小贩等底层工作,但Mbouda人又是喀麦隆对足球最狂热的球迷,Bamboutous俱乐部有着喀麦隆最大的球迷群体,甚至在中国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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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中国的喀麦隆人穿着Bamboutous的球衣。


在开幕式开始的前一天,联赛团队还在紧张地测试着比赛的各项准备工作,我也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我们一早又检查了一遍准备工作,临近比赛前,赛场周边聚集满了球迷,节日的气氛充满了整个Mbouda镇,但遍布周边主要干道的装甲车和BIR(快速反应部队)也时刻提醒着我们,这场比赛的重要性不低于任何一场非洲杯比赛。


随着职业联盟主席和埃托奥宣布2022年喀麦隆职业联赛正式开始,现场情绪立刻被点燃,罗杰米拉、里戈贝特宋以及总统府一干高级官员的到场,让两只球队的球员刺刀见红,现场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球迷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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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现场拍的比赛画面 by李鸣宇


比赛中场休息时,罗杰米拉、里戈贝特宋都过来向我表示祝贺,作为联赛的工作人员,我并未感到轻松,毕竟还有45分钟的比赛,一旦发生恐怖袭击,所有的工作都会化为乌有。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紧张,总统府最高军事负责人走过来,当着所有总统府官员的面和我握手,告诉我不要紧张,一切都会很完美。这一幕也被现场直播镜头捕捉了下来,随即喀麦隆很多朋友给我发来WhatsApp,对这场比赛举办场地的顾虑,让他们也不敢到现场观战。


比赛结束的一刻,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总统府安全卫队负责人招呼我立马离开球场,在总统府安全卫队的护送下,我们迅速离开了Mbouda。埃托奥此时表现出他更加成熟的一面,他亲自开车带着总统府体育顾问和罗杰米拉,开在一众总统府官员车辆的最前面,我们紧随其后,一路疾驰回到雅温得,路上加油时,他叮嘱所有总统府卫队成员,看守好各个路口,加油站不得让其他车辆进出,并提前支付了所有油费。


到雅温得已经接近晚上12点,进入酒店的一瞬间,我彻底放松了下来,这几个月的工作如同幻灯片一样闪过脑海,联赛秘书长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喝一杯,他们在庆祝这场比赛的成功,也许这会是喀麦隆足球振兴的开始,而此时的我只想倒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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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托奥希望给喀麦隆重新带回信心。


躺在床上,我翻着手机里关于中国足球的报道,心中五味杂陈。坦率的说,我不认可将中国足球的意义盲目拔高,而现实情况,是我们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信心甚于黄金,喀麦隆历史上曾是FIFA排名世界第12位,非洲排名最高的球队,也是参加世界杯次数最多的非洲球队。米拉大叔,穆博马、“猎豹”埃托奥,甚至现任利比里亚总统乔治维阿都是从喀麦隆联赛走向世界的,在喀麦隆人看来,只要联赛能够办好,国家队一定能够回复曾经的辉煌。


职业联赛不仅是足球产业的根基,更是人民群众不可缺少的日常生活,是国际间交流的有效方式。喀麦隆孔子学院的朋友告诉我,今年的喀麦隆联赛“有个样子”了,相比总统府官员的认可、喀麦隆球星们的认可,中国同胞的这句话才是对我工作最大的肯定。


疫情即将进入尾声,这两年多时间在喀麦隆的工作经历,最终能有一个不错的成果,期间经历,一言难尽。喀麦隆政府对足球的重视,身边喀麦隆同事的倾力付出,若换做中国那样的资金投入,其成效不言而喻。我们往往觉得要办成一件事情遇到的困难太多,缺少各种各样的条件,扪心自问,相比喀麦隆这个人均GDP不足1500美金的国家,我们缺的,其实只是信心和勇气。


有史以来最差的一届非洲杯?归根到底还是不够“尊重” | 非洲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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