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冻结”切尔西

2022年3月10日，英国宣布对切尔西老板阿布拉莫维奇等七名俄罗斯寡头进行制裁，他们的财产将被冻结，旅行也将受到限制。英国主流媒体分析，阿布遭禁主要原因是他在矿业和钢铁集团耶弗拉兹持有大量股份，而按照英国政府公告里的说法，阿布属于“危险分子”——耶弗拉兹公司曾向普京政府提供多种帮助，包括向俄罗斯军方提供钢材以制造坦克。

2003年，阿布斥资1.3亿英镑收购了当时处于困境的切尔西，俄罗斯石油巨头入主蓝军就开启了英超的金元足球时代。当年夏窗连续引进克雷斯波、乔·科尔、达夫、格伦·约翰逊、布里奇和马克莱莱等一系列当打之年的球星和青年才俊，并在2004年将名帅穆里尼奥带到斯坦福桥，随后开启了一段蓝军的辉煌岁月，蓝军也正式进入一流豪门队列，俄罗斯人执掌蓝军19年共收获21座奖杯，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阿布是一己之力将球队变成王者。

在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后，为了保护切尔西俱乐部免于灾祸，先是2月26日，阿布委托切尔西慈善基金会接管俱乐部，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只是权宜之计，俱乐部所有权并未转移；迫于持续舆论压力，3月2日，切尔西官网再次发布声明，俱乐部实际控制人阿布决定出售俱乐部，放弃索取所有以借款形式投入俱乐部的资金，将出售俱乐部所得净收入捐入特别设立的慈善基金，用于为乌克兰战争的受害者提供帮助。

俱乐部股权交易一般需要复杂的财务尽调、法律尽调、商业尽调还有各类估值谈判等流程，短时间内完成无疑是天方夜谭。

然而谁曾想，球队又被另一波严厉的政府制裁波及——阿布被禁止与任何英国个人和企业进行交易，也不能进入或留在英国，这意味着切尔西的出售被搁置。换句话说，此前已经公开被挂牌的切尔西俱乐部目前已进入“冻结状态”，更为夸张的是，因为这个制裁，俱乐部停止运营销售系统，包括球票出售和周边产品售卖，甚至包括球员的续约和转会也统统暂停，关于它的现状和未来也随之出现了更多谜团。

二、初探英国经济制裁体系

在分析阿布和蓝军前景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英国政府国际经济制裁的一些问题。

1.国际经济制裁概述

国际经济制裁是一个国家、几个国家或一个国家集团或国际组织使用断绝贸易、金融、通讯乃至人员往来的措施，迫使另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被制裁国）屈服于前者（制裁国）特定的对外政策。国际经济制裁的根本目的，在于贯彻、实行一定的对外政策，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在外交交涉不能奏效、又不便发动战争或军事行动已告失败的情况下，国际经济制裁则常常被用来给对方施加压力、制造困难，迫使其接受制裁国主张的行为准则和它的特定对外政策。

通常国际经济制裁表现为抵制购买和销售，或禁运、或扣押和冻结对方的财产，或封锁陆海空交通运输，或兼上述各项而有之的强制措施，在不同程度上对被制裁国的经济贸易，包括商品的进出口、技术的转让、资本的输入和输出等，造成直接影响以削弱其经济力量。随着全球经济贸易的发展，经济制裁这一措施在当前更多的是重申和强调自己在特定问题上的原则和立场，对被制裁国在道义上施加压力。

2. 国际经济制裁的形式和类型

目前来看，国际经济制裁的形式比较常见的有：抵制（boycott）、禁运（embargo）、冻结财产（blocking、freezing）等，而关于切尔西掌门人阿布的措施基本可以推测属于第三个——冻结，即对位于制裁国控制、管辖下的被制裁国国家的、以该国国家名义活动的一切财产（有时，还波及该国国民的财产）的处置权加以剥夺。

3.英国的制裁制度体系

众所周知，英国已脱欧，国家制裁制度和法律基础发生了变化，自2021年1月1日起，英国采取自己独立的制裁措施。英国主要的制裁相关立法文件是《2018年制裁和反洗钱法》（the Sanctions and Anti-Money Laundering Act 2018，https://www.legislation.gov.uk/ukpga/2018/13/contents/enacted），这些包括针对具体国家的制裁或针对不特定问题的制裁。

在当前情况下，一般最常见的都是金融制裁，这也是依托于英国发达的金融体系，包括禁止提供金融服务和资产冻结，除其他外，禁止交易被制裁人员的财产，并规定其他人向被制裁人员提供资金或经济资源是一种犯罪，这些措施由金融制裁实施办公室 The Office of Financial Sanctions Implementation（OFSI）执行，OFSI是英国财政部的一部分，负责确保金融制裁在英国得到正确的实施和执行。

▲The Sanctions and Anti-Money Laundering Act 2018列举的有关金融制裁措施内容原文，基本涵盖这次针对阿布的全部措施。

三、切尔西未来走向

1.俱乐部方面的反应以及可能后果

针对政府相关法令，切尔西俱乐部紧急发布声明：

“切尔西足球俱乐部被告知，其老板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已经被英国政府制裁。由于他对切尔西足球俱乐部有限公司和附属实体拥有100%的所有权，切尔西俱乐部通常会受到与阿布拉莫维奇先生相同的制裁制度。然而，英国政府已经颁发许可证，允许切尔西俱乐部继续进行特定活动。我们将在今天履行男队和女队的比赛，分别对阵诺维奇和西汉姆，并打算与英国政府就许可证的范围进行讨论。这将包括寻求对许可证进行修改的许可，以使俱乐部尽可能地正常运作。我们还将就这些措施对切尔西基金会及其在社区的重要工作的影响寻求英国政府的指导。”

依照英国政府的公告，鉴于制裁将对英超蓝军产生的重大影响以及潜在连锁反应，他们已向该俱乐部发布一份特别许可，授权切尔西可继续进行一些与足球相关的活动。同时从俱乐部上述的声明也大体上可以看出，切尔西并非是真正的彻底“关门歇业”，切尔西作为英超联盟注册球队的身份不会受任何影响，依然可以继续参加本赛季剩余的比赛。

英国文化部长纳丁·多里斯也公开表示：“政府会与英超联盟以及俱乐部通力合作，以确保在制裁达到预期目标的同时，足球比赛能够继续进行。足球俱乐部是文化资产，是我们社区的基石，我们也在致力保护它们。”

由于足球俱乐部有着一定特殊性，承担着一定的社会价值和公共属性，对于其作为资产属性的措施得相对灵活，尤其是对于英国方面来说，即使是为了实现其经济价值，那也肯定需要继续运营才更符合英国方面的利益，确保俱乐部和国家队的比赛不会受到这些重要制裁的不必要伤害。但根据制裁令和特别许可，切尔西俱乐部肯定不可能继续和之前一样，当作一切毫无发生，因为英国的相关制裁措施明确说明其将阻止被制裁对象（阿布）继续在本国受益，最重要的一条基础原则就是禁止产生“新交易”，因此俱乐部在运营层面得到的特别许可肯定也是有很多限制的，但是这个界限该如何把握，恐怕是个比较难以回答的问题。

2. 阻止被制裁对象继续在本国受益的基本制裁原则

关于这份针对阿布的制裁令和特别许可，最重要的一条基础原则就是禁止产生“新交易”，但原本已经存在的“旧契约”会得到承认可以继续，这也符合“法不溯及既往”的一般法理，基于对上述文件的理解，我个人认为切尔西未来一段时间的运营方式可能如下：

具体俱乐部经营层面，已有的收入不受影响，大体上我们可以通过电视或其他流媒体继续观看切尔西的英超以及欧冠的本赛季剩余比赛，因为转播商以及版权采购商的合约并未终止，仍然可以转播与切尔西相关的比赛，但是与之相对应的其他与俱乐部运营有关的比赛日收入，比如卖票、俱乐部周边产品销售都不能继续，因此俱乐部商店必须关闭，球票零售也将停止，只有原本的季票所有者才可以到现场观战。这样一来，关闭比赛日收入通道就意味着球队收入的大幅度锐减，对于自负盈亏的欧洲俱乐部来说，真的是要了老命。

针对劳动者保护的层面，蓝军仍然必须向其普通的职员支付工资，但是很显然，为了节约成本，大批切尔西俱乐部职员可能被裁员，而针对球员教练这样的特殊劳动者，除非是英足总或者FIFA颁布新的特殊规定，显然也不能随意终止或中止合约，但既然制裁的目标是阻止被制裁对象（阿布）继续在本国受益，那么无法买卖球员也不能向球员提供新的续约合同很可能成为现实，目前来看，为蓝军上赛季夺得欧冠立下汗马功劳的四大后卫吕迪格、蒂亚戈·席尔瓦、克里斯滕森和阿斯皮利奎塔，合同都是今夏到期，这个制裁一出，四人的续约肯定是陷入停滞，在球员磋商续约的关键时期被不可控因素给摆了一道，四人未来都存疑，这无疑将使得切尔西的阵容战斗力大幅削减。

针对日常运营开支，各项费用可能需要严格审计，非必要可能真的无法随便花钱，比如客场比赛的差旅费不得超过2万镑/次（英国境内咬咬牙可能还能坚持，但是你能想象全队去欧洲其他国家踢欧冠客场比赛这么多人预算不能超两万？）。

上述可能只是最直接的影响。目前环境下还值得一提的是，切尔西还可能有一些隐性的代价成本不得不去承受，在英政府的制裁令颁布之后，无论是出于经济目的考量还是政治因素考量，切尔西目前的胸前广告赞助商英国通信巨头“3”公司已经跟球队提出去掉logo、暂停赞助的要求，这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其他赞助商同样可能据此跟进，那意味着切尔西可能会损失更多的商业收入，这恐怕是更为致命的。

▲北京时间周五（11日）凌晨对阵诺维奇前，切尔西被赞助商“3”要求去logo，球队打进3球，第一个进球出现在比赛第3分钟。

3.未来何去何从

目前来看，切尔西未来易主将成为定局，只是没有人知道啥时候才可能发生以及交易对象是谁？

实际上针对这些制裁措施，根据英国有关法律，某些特定的条例可能包含允许发放许可证的规定，使指定被制裁人员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但是许可证只能在相关条例规定的情况下发放，并可能受到具体要求的限制，OFSI需要申请人尽可能充分解释他们需要许可证的拟议交易，因此如果想让OFSI给金融制裁所禁止的交易发放许可证（开绿灯），OFSI将根据交易的对价以及支付的金额，交易/资金的预期目的，打算的支付途径，资金的发送方和接收方，包括任何中间人和受益人，以及资金如何入账等多方面来审慎审查交易的合理性和合规性，但是从这些规定可以看出，政府其实享有很高的自由裁量权。换句话说，如果政府认为出售所有权是为了切尔西的最大利益，而不是为了阿布的利益，那么也许将会给予特别的特权。

根据BBC的报道，英国政府确实暂时没有彻底关上允许切尔西易主的大门，他们考虑在未来颁发另一份许可，只要能够确保所有收益不会流向阿布，这也符合制裁的目标是阻止被制裁对象（阿布拉莫维奇）继续在本国受益的基本原则，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允许转让的前提是阿布将转让的操作权交给英国政府。

▲嘴炮通过社交媒体表态，希望入股切尔西。

四、切尔西之外的思考

作为一名球迷，针对这些举措措施，我的内心显然是愤怒的，但我的职业是一名律师，且本文是法律专栏，侧重落脚点终究是法律。

作为体育产业律师以及涉外律师，我之所以关注切尔西的未来，不仅仅关乎于足球本身，更希望中国的涉外相关企业知道并粗浅了解一些相关的经济制裁相关的合规风险，任何有涉外业务的中国企业在进行交易时都应当重视英国经济制裁要求，应对其交易对象、交易标的物、目的地等进行全面排查或筛查，必要时为了保护资产需要及时切断相关联系，随着法律之外的因素影响越来越大，必然带来执法力度的加大，这就要求中国企业必须重视经济制裁对企业业务的影响，将制裁要求内化为企业的合规要求，通过有效的合规管理防控制裁风险，实现企业合规、稳定发展。虽然有时候法律并非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但是不代表我们不需要了解和认知，甚至漠视规则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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