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来自洛杉矶的医生登上了从迈阿密返回美国西海岸的红眼航班。他们刚刚和其他7497名美国一线医护人员一起，受邀现场观看了第55届超级碗。
承办本届超级碗的雷蒙德·詹姆斯体育场，能容纳75000人，因为防疫只安排了25000张票，其中7500张给了医护人员，回报他们的抗疫贡献。
肿瘤科专家尼莱什·沃拉（Nilesh Vora）很快进入梦乡，他希望利用这段飞行得到短暂的休息。飞机落地后，他将立刻回到岗位并投入工作。和沃拉同行的两位同事——过敏科哮喘专家萨利马·托巴尼（Salima Thobani）和急诊室医生拉希姆·戈瓦尼（Rahim Govani）——是一对夫妻。起飞一小时后，航班达到巡航高度。
在三人身后几排，年过六旬的布兰卡·迪亚兹（Blanca Diaz）突然感到胸部剧烈疼痛。她发现自己逐渐开始喘不上气。事后，迪亚兹告诉沃拉，她当时感觉“就像被一头大象压在了身上”。
她不得不将飞机上原本在失压时才会用到的氧气面罩戴在面部，同时紧紧攥住丈夫贝尼托（Benito）的手。乘务员紧急通过客舱广播找人：现在有乘客遇到了紧急情况，如果飞机上有医生，我们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三人听到广播后按下头顶的呼唤铃，然后快速走向飞机的后部。在那儿，他们发现迪亚兹的情况并不乐观——即便戴着氧气面罩，却依然呼吸困难。
“她也许哮喘病发作了。”乘务人员从贝尼托那里得知了迪亚兹的过往病史，并将情况转述给了三位医生。过敏科哮喘专家托巴尼一边听着介绍，一边取出机上急救箱中的听诊器和血氧仪。事后，托巴尼医生说，当时机上的医疗器械“严重不足”。
“听诊器没有听筒，血氧仪没有电池。”她不得不向其他乘客求助，同时希望从自己的行李箱中翻出备用电池。
沃拉能够用西班牙语和贝尼托沟通，她得知迪亚兹在登机前曾因为肺炎住院接受过治疗。“起飞前6天她就出院了，两次核酸检测均为阴性。”贝尼托介绍道。但即使三位医生都已经接种了新冠疫苗，在特殊时期，这样的情况还是让他们感到一丝紧张。
迪亚兹随身携带的包里有用以缓解和治疗哮喘的吸入剂，沃拉和戈瓦尼建议她尽快使用。
托巴尼在一旁努力尝试用受损的听诊器提供诊断，但她听不到另一侧的声音。
她又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声音。
她扭过头告诉沃拉和戈瓦尼：“伙计们，问题可能比想象的严重。”
“这根本不是哮喘。”
▲沃拉（左一）、戈瓦尼（左三）和托巴尼（左四）。
超级碗周末
其实，这三位来自洛杉矶的医生本不该出现在迪亚兹乘坐的这班飞机上。
沃拉和戈瓦尼是NFL洛杉矶公羊队的季票持有者。今年1月，他们获得了参加“超级碗周末”的资格。这项活动由NFL总裁罗杰·古德尔（Roger Goodell）发起，希望用体育的方式，为接种过新冠疫苗的一线医护工作者提供心理安慰。沃拉和戈瓦尼每人可以邀请一个同伴，戈瓦尼带上了他的太太托巴尼。
在超级碗的前两个月里，所有医生都在夜以继日地和新冠疫情作战。他们见证了无数病人死去，或者失去他们的爱人。对医生而言，他们早已身心俱疲。
每个人都在加班加点，根本忙过来。回忆起那段时间，托巴尼说：“12月对医患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作为过敏科的哮喘专家，她的工作甚至具体到了亲自为患者注射疫苗。“不管是什么职位和工种，每个人都在忙。每个人的周围都有患者去世。在一次通过电话提供远程治疗的过程中，我哭了。”
“真的太忙了，感觉自己被繁重的事务所淹没。”托巴尼的丈夫戈瓦尼补充道。作为一名急诊科的医生，他在12月的工作量暴增。最多的一次，达到了单周100小时。
肿瘤科医生沃拉虽然不用直接面临新冠病人，但同样面临巨大工作压力。癌症病人们由于长时间接受化疗，导致免疫力降低，成为了新冠病毒的易感人群。自从新冠疫情大流行以来，除了危重病例，他们大多都避免直接到医院就诊——那里被认为是危险区域。所以除了在医院亲自治疗，沃拉还要花一半的时间为居家的病人提供远程医疗服务。
在疫情之前的日子里，尽管工作强度很高，但医生们还是可以在下班后放松下来，享受和家人朋友一起的时光。但是自从2020年3月以来，日子就黏成了一团。工作一点点蚕食了属于这些医护人员的私人生活。
所以当沃拉得知自己将和戈瓦尼、托巴尼夫妇在坦帕湾共度一个安全的、属于超级碗的周末时，疲惫不堪的他得到了久违的慰藉。
沃拉表示：“这次休假对我来说太重要了。1月中旬正是新冠疫情（在美国）最疯狂的时候，每个医护工作者的情绪都跌到了谷底，我也不例外。我的病人在医院被感染。而且当一个癌症病人接受完化疗后，被发现确诊阳性时，肿瘤科的气氛又会进一步变得紧张……这意味着院感的风险会进一步升高。
“真的很丧。美国、加州、我，对于所有的集体和个人来说，这都像至暗时刻。我一直认为，没有在医院工作的人很难真正对我们产生共情。每天换上隔离服、踩着可能布满病毒的地板、照顾每一个病人。而超级碗的门票则是隧道尽头的光，我的生活开始有了新的盼头。这是从大流行病开始后，我第一次感受到外界知晓并在意我们的牺牲和努力。”
▲美国本土的新冠疫情确诊数量在2020年12月再次达到峰值。
据戈瓦尼介绍，那个周末除了看比赛，主办方还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私人音乐会。尽管所有人还是需要保持安全社交距离，但沃拉和戈瓦尼依旧感觉到，这是他们今年第一次可以放下对病毒的戒备，享受一段私人时光。
那样的时光很短暂，周围佩戴着口罩的人们是一种无声的提醒，依然要对病毒保持足够警惕。一天晚上他们想要到酒店外一家著名的披萨店吃饭时，看到一群没戴口罩的人到处闲逛。“我们当即决定打包带走。”在那一刻，托巴尼意识到，她还是没法完全像想象中那样快乐和轻松。
“我怀念那种人与人之间真正的连接和亲密感。比如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酒店里闲逛，坐下来吃披萨，然后和旁边桌的伙计闲扯两句。”托巴尼说，“自从2020年3月以来，生活的主题就变成了‘如何保证患者和家人的安全’，生活中很多东西就丢掉了。我们真的需要一次假期。”
超级碗后的第二天，三人选择搭乘红眼航班赶回洛杉矶——在享受一个难得的周末假期后，他们又要回到医院接着干活了。他们把坐席升级到了“经济舱+”，调侃着因为一个符号带来的“奢侈享受”，希望能在整段飞行中躺平睡个好觉。
那个时候，三名医生不可能想到，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将在空中提前进入工作状态。
拯救生命
“这不是哮喘，”托巴尼又重复了一遍。
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上，迪亚兹开始出现昏迷、流汗、心跳加速的症状。飞机上的血氧仪没有电池了，医生无法判断她到底有没有吸进氧气。
戈瓦尼意外地在自己的包里翻出了一个全新的血氧仪。
事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作为医生，在家里或者医院找到血氧仪都不奇怪。但我就是想不通，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旅行包里。”
“也许是有更高的能力（higher power）在帮助我们，我相信一定是这样。”
仪器显示，迪亚兹的血氧含量是98%，这意味着情况似乎不算太遭。但迪亚兹却告诉医生，自己开始出现剧烈胸痛的症状。
“她（迪亚兹）当时告诉我，‘就像一头大象正坐在她的胸口。’”沃拉事后回忆说。
戈瓦尼说：“我们当即检查了她是否是哮喘发作，不过在使用了吸入剂药物后，她并没有真正的好转。”
医生们改用硝酸甘油和阿司匹林治疗，希望能缓解疼痛症状，并且防止剧烈胸痛导致心脏病发作。他们将患者的双腿抬至水平，准备使用除颤器。
但迪亚兹的胸痛症状还在持续。更糟糕的是，托巴尼一直无法通过那支坏掉的听诊器听到迪亚兹肺部的任何呼吸声。这意味着她无法自主呼吸，一旦氧气面罩里的氧气用光，她立刻需要新的外接氧气。
三位医生冲进驾驶室。
“你必须尽快降落，”戈瓦尼告诉飞行员，“否则患者可能会死在飞机上。”
飞行员告诉他们，此时距离洛杉矶还有4个小时。
三位医生确定，迪亚兹挺不了这么久。他们再次请求飞行员必须尽快安全降落，并且提前将当前的紧急情况告知地面航空公司的值班医生。
飞机最终在休斯顿备降，迪亚兹和她的丈夫被急救车接走。沃拉、戈瓦尼和托巴尼没有下飞机。一番周折后，凌晨2点30分，他们终于到达洛杉矶国际机场。当时没人知道迪亚兹现在的情况如何。
凌晨3点，三人投入了远程医疗的工作。下班后，托巴尼才有时间联系上休斯顿赫曼纪念医院医院。在得到迪亚兹家人允许后，休斯顿方面将迪亚兹的胸部X光片传给了沃拉。
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张力性气胸（tension pneumothorax）。该病如果不立即进入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就会危及生命。对于迪亚兹来说，情况还要更遭。她的一侧肺部已经被严重变形，甚至压迫到了另一侧肺部和心脏。
▲布兰卡·迪亚兹 的那张胸片。
戈瓦尼解释说：“气胸已经严重到将迪亚兹的心脏推向另一侧。急诊科医生告诉我，‘幸亏你们（告诉飞行员）进行了备降，否则她会死的。在从机场到医院的路上她险些丧命。’”在那张胸片上，可以看到迪亚兹的一只肺整体萎陷。“她只靠一只肺活着，这坚持不了多久。”
沃拉也被这张胸片吓到了。“你可以看到她曾经离死亡有多近。如果在飞机上再待一个小时，她就会停止呼吸，即使三名医生在飞机上也无能为力。”
“很幸运，所有事情都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发生了。我们没有慌，迪亚兹也没有慌。每个人都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感谢上帝，我们这个小团队能在时候出现在那架飞机上。”
就在这周（2月15日至21日），迪亚兹离开了ICU病房并被批准出院。她的女儿卡门（Carmen）来到休斯顿和父母团聚。卡门透露，母亲即将完全康复，并计划在回到洛杉矶后当面感谢沃拉、戈瓦尼和托巴尼三位医生。
过去两周，沃拉不断和贝托尼保持着联系，从他那里得到关于迪亚兹的最新病情康复进展。戈瓦尼开玩笑说，尽管这件事想想还是会感到后怕，但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趟旅行不平凡。想想这个开头：“急诊室医生、肿瘤科医生、过敏和哮喘病专家登上了飞机……”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庄重。
“整件事就是让拥有正确技能的人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点。我很高兴是我们被选中出现了那里，并且提供了帮助。”
托巴尼认为是上天某种神圣的安排（sort of divine intervention），才会让三名在过一年中目睹过无数死亡和痛苦洛杉矶医生出现在迈阿密，然后挽救了布拉卡·迪亚兹女士的生命。
“那不是仅仅是迪亚兹的时间，”托巴尼说，“我们三个也出现在了那里——就像一辆车——把她带到了她未来应该出现的地方，让她可以继续活下去。我们也在那里，所以那不仅仅是她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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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文原载于The Athletic，2月19日发布，懒熊体育根据故事素材改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