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卷起裤腿，这个动作已经让人揪心。
因为动作之前，他说了句：“那就让你们看看我受过的这几次伤疤。”
小腿胫骨腓骨下部，接近脚踝位置，有过明显骨折痕迹。胫骨上部，也有过骨折痕迹。他还指了指右膝盖前部，“这里也有过重伤”。
触目惊心，乃至毛骨悚然。化妆间里本有过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李铁慢悠悠地放下裤腿，“你看，我这条腿已经变形了。”他站直身体，这条小腿确实骨头有些弯曲。
这都是职业足球的代价，对李铁而言，无怨无悔的代价。
他前后在英国踢球生活，差不多6年时间，其中有“十几个月是在床上躺着度过的”。
站直了的李铁，身形依旧颀长，还有些瘦削。他说终于有时间，在沈阳老家好好过了一次年，因为过往二十多年光阴，不论健力宝留学、职业球员时代还是后来当教练，过年最多三天假，“像这次大年二十九回家，能呆到初六的”，就没发生过。他的生活轨迹，始终在不停地旅行中继续着。
或许只有那几次重伤躺在床上，才是他稍有消停的时候。即便那种消停，是最痛苦的消停——手术治疗只是起始，之后动辄长达半年的恢复期，比手术治疗甚至受伤本身，还有更加痛苦。
这都是职业体育追逐者，必须要承担的风险。这还只是肌体上的风险，更深层的风险，来自智识和精神状态。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个段子，之前碰到李铁，总没求证过。段子曰，李铁少小体格瘦弱，踢球身体吃亏，没想到十六七的时候，一次高烧，连日不退，最终烧退恢复，身体机能大为变异，体能暴增，成了足球场上的“跑不死”。
“胡扯”。他笑道。
李铁自己的说法，体能全是自己练出来的，“我速度太慢啊，全队最慢的几个……”真正跑不死体能，他归结到另外一名教练，朱广沪。当初老朱含辛茹苦，带着一帮孩子在巴西苦练，常常会安排很多比赛。有几个月时间，一天安排两场，“下午3点一场、傍晚7点一场。”那时候健力宝队还算人员充足，所以两场比赛两套阵容，唯独不变，是李铁踢完3点场的，就得马上准备7点场的比赛。
体能当然也不会就这么生生地跑出来。“朱指导对运动营养、各种知识都有涉及。”看到李铁的瘦弱，每天都让他补充维生素，“所以我到现在，已经是金维他20多年的用户……”当然到了英国之后，体能还有增长，“那边牛肉好”。
先天禀赋，肯定有异常的地方。他们那一批球员，李铁或许是身体机能上相对晚熟，但长个却长到了25岁26岁，“到了埃弗顿之后，还在长个”。
站在我面前的李铁，依旧年轻，感觉不到他也已经年过四十。更难让人感觉到，他在中国国家队主教练位置上，都干了一年有余。“我的合同……理论上已经到期了吧……”李铁在说笑，这方面话题不好多聊，非常时刻、艰难时世，能继续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当然是人生幸事。中国足球的繁重，大家心知肚明，言谈间，对这方面话题，都有些讳莫如深。
他是来参与两场英超赛事直播的，第一场默西郡德比，埃弗顿客战安菲尔德，此前22年没赢过球，李铁效力埃弗顿的时候也没赢过利物浦，他一直将这个缺席视为职业生涯遗憾。第二场也是德比，西汉姆联和热刺，前者主帅是李铁的老教头莫耶斯。面对执教热刺的穆里尼奥，莫耶斯之前15次带队无一胜绩。
结果李铁说的这两场，埃弗顿客胜，西汉姆联也获胜。这两场赛果都能如李铁所愿，概率低到什么地步，难以想象。
默西郡德比收官的时候，我看到李铁眼眶里的泪花，那种激动和兴奋，难以言喻。这已经不是那个刚从巴西回来、以及在金州被球迷暴嘘过的“四小天鹅”，虽然他仍然会时不时吹吹额前刘海……然而李铁没怎么变，埃弗顿时代的低调朴实、中超执教时代的耿直刚烈，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只是他更平和，表达和对外沟通能力，也更从容自如了。
第二天莫耶斯历史性地打败穆里尼奥，李铁眼眶里，也闪现过泪花。我问他最欣赏的教练是谁，他毫不掩饰对瓜迪奥拉的欣赏。“我最希望去看的，就是瓜迪奥拉、克洛普以及穆里尼奥的训练。去年其实已经联系好了，不是走马观花地看看，而是在那儿老实呆上几天，这疫情一下子都耽误了。”
他罗列的名单里，似乎没有他最熟悉的莫耶斯。我稍稍觉得可乐，毕竟莫耶斯的朴实无华，远不如那三位，可莫耶斯带相对实力更弱球队的风格，岂不更适合国足？大过年的，说的也是英超，没必要为难李铁，我识趣地没有多话。
“四十强赛，在6月15日之前肯定要打完，怎么安排，谁都不知道啊……”说着说着，话题总会绕回到眼下。英超曾经和他那么近，现在逐渐成了风景，眼下才无比真实。
李铁抬腿走出演播室。我心想，以后每次见到他，都得观察一下他腿部的状况。这时的李铁，依旧颀长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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