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这是一个大型工厂,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家“工厂”里有近2万名特殊的“运动员”——信鸽,他们的身价从几万元到几百万不等。从10月开始,他们将展开一场真正的大战,比赛距离分为200公里资格赛、320公里、430公里、530公里等,总奖金超过1亿元。
这是位于唐山的一家信鸽“公棚”。“公棚”是信鸽比赛统一归巢的场所,在比赛之前要将所有信鸽都放到这个地方饲养。这家公棚的创始人叫邢伟,他从5岁起就喜欢信鸽,已在这个行业耕耘多年。现在,在这个“工厂”附近,他准备建一个造价2亿元的鸽友服务综合体——他们公司的宣传册子上描述为“世界唯一”,包括养殖中心、会展中心、赛鸽学校、温泉酒店。
“我就想在唐山这待着,我离不开这些鸽子,也离不开我奶奶。”在微电影《鸽声传奇》中,邢伟的少年扮演者这样说。
像这样的公棚全国拥有550余个,目前在中国信鸽协会注册的个人会员达40万,国内每年的信鸽比赛场次达到近万场。而一羽信鸽拍卖的最高价格,已经从几万逐渐达到了上千万:2018年11月20日,北京开创者信鸽俱乐部将一只鸽王拍出了2200万元;一年后,比利时的雄性信鸽被一名中国商人以近1000万元的价格买下。
▲公棚外巨大的通风系统。
如果仅用数据来形容信鸽产业的繁荣发展,我们还能找到一堆。在调研的过程中,我们的足迹遍及唐山、天津、北京等地,当这些信鸽产业的参与者提起这些数据时,他们除了自豪,还有一点点掺杂着神秘色彩的失落感——即使是如此“发达”的信鸽产业,商业媒体也很少关注。很多信鸽赛事,主办方仍然印制厚厚的参赛册子,字号巨大,这也与现在一切都借助手机形成强烈反差。
“喜欢鸽子大多都源自少年时代,鸽子这东西不能碰,一旦碰了就戒不掉。”经商的冯勇对懒熊体育说,“我经常会坐在自己的鸽舍里看着鸽子,太享受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冯勇少年时代自己家里养鸽子,所以对鸽子有特殊的感情。中间数十年因为经商远离了鸽子,但当生意有了起色后,他又捡起了这个割舍不下的爱好——从育种、比赛、购买信鸽,甚至看网上关于信鸽的直播。
“北京人喜欢‘较劲’,斗蛐蛐、玩信鸽都一样得比个胜负。”他形容信鸽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像冯勇一样,大部分采访者提起信鸽都有如提到自己孩子时那种油然而生的骄傲感。这也是信鸽最吸引他们的地方,而信鸽天生归巢的特点,也让他们无比欢喜,因为现在喜欢信鸽的人群以中老年人为主——在自己孩子成家立业后,信鸽是一种最好的陪伴。“把玩信鸽”就是如此,信鸽可以抱在怀里,进行抚摸以及欣赏羽毛。所以信鸽一般都称为“羽”,而不是“只”。
看上去,信鸽产业正迎来高速发展。不过,随着近几年诞生的新阶层迅速涌入这个产业,带着不同目的的人也在这里寻找机会,造成这个行业鱼龙混杂。信鸽的拍卖价格越来越高,比赛的奖金越来越大,甚至在比赛中出现了“暗插”(单独下注,具有一定的风险)。
这是信鸽产业必经的发展与调整阶段。“都是开始觉得(信鸽产业)很好,细看,水太深了。”想通过技术参与的创业者刘浩楠如是告诉懒熊体育。
身价不菲的“运动员”
在调研中,为了让我们更好理解信鸽比赛,从业者们都会打一个比喻,信鸽就是运动员,而那些身份不菲的信鸽就是跑道上的博尔特。为了让这些“明星运动员”赛出好成绩,信鸽也是从饮食、育种、训练、医疗等各方面来进行专业服务。
以训练为例,信鸽具有归巢的本能,所以一周会有三次左右的训练,从最开始的50公里到100公里,慢慢到200公里、300公里等。而随着距离越来越长,能够适应并速度越来越快的信鸽,才有可能在比赛中夺得名次。
“信鸽非常厉害,可以穿越海峡,也可以飞越山谷,是一名出色的‘运动员’。”中国信鸽协会科学技术顾问张育腾对懒熊体育说。
不仅如此,信鸽一直都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以古代的“飞鸽传书”为例,在没有通讯技术的情况下,信鸽是最重要的通信方式。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坦克想要联络后方的炮兵阵地,就得使用车载信鸽来传递情报。它们在经过专业训练可以飞行30公里左右,这样就能够传递出一张价值千金的纸条信息,而这些纸条就是参战士兵的“救命草”。
有个例子,一羽名叫乔伊的军鸽,在20分钟内飞行大约32公里送出情报,拯救了大约1000人的生命——这位英勇的“战士”也在1946年6月3日获得了英国军方表彰的“迪金勋章”。
从中可以看出,信鸽需要选择优良品种,就类似挑选运动员一样。好的信鸽必须具备较强的飞行能力与归巢性能,从羽毛、骨骼、眼睛、肌肉等来进行评选。同时,还需要进行大量的训练,让他们在各种艰难的环节下适应自然环境,寻觅水源与食物,成为一羽合格的信鸽——即使如此,现在每次比赛也会有20-30%左右的信鸽丢失或者半路出现意外死亡。
所以,在二战结束后,欧洲的信鸽比赛成为重要的娱乐项目,尤其以比利时为最。这个被称为“信鸽王国”的国家,1816年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信鸽比赛,并于1948年在首都布鲁塞尔创立了国际信鸽协会,中国在1997年加入这一组织。
中国信鸽的发展最早随着台湾地区的经济腾飞,在当地渐成风尚。此后,大陆经济持续地高速发展,新生了一大批富人阶层,赛鸽运动的中心也逐渐从台湾转向大陆。据《中国新闻周刊》的数据,如今中国信鸽协会发放的足环(相当于鸽子身份证)数量超过2500个,占世界总量的一半以上。
目前,京津冀地区是国内的信鸽重镇,根据中国信鸽协会公布的名单显示,河北是国内拥有在册公棚最多的省份。华北地区气候干燥,地势平坦,郊区高楼、高压电线较少,给信鸽比赛提供了便利。
“就在上午刚刚参加了资格赛。”接受懒熊体育采访时,冯勇喂养的信鸽刚参加了北京一家信鸽俱乐部的比赛,他说“必须得有比赛,这样才有意义,才知道我的投入有价值。”
现在,信鸽赛事主要分为俱乐部赛和公棚赛。参加俱乐部赛的信鸽平日里由鸽友自行喂养,只有在比赛时才统一拉到司放地参赛。1992年,公棚赛制引入中国,鸽主会将出生40天左右的鸽子寄养到公棚中,由公棚负责鸽子的饲养、训放和比赛,以及比赛之后的拍卖——懒熊体育从知情人士得到的估算数据,整个信鸽产业超过200亿元。
▲公棚可容纳2万羽鸽子。
此外,在采访中我们也发现,很多公棚的办公区跟一般的公司有所不同。除了常规的职能办公区,他们还专门设置有动物防疫办公室,就像职业体育俱乐部的医疗团队一样,都是保障运动员健康的核心部门。有鸽友告诉懒熊体育,在一些体育大学还有学生专门研究信鸽的饲料。
产业化与面临的问题
现在,很多公棚的信鸽都在进行封闭训练。大赛将近,信鸽们在调试着最后的状态——在这一点上,信鸽和职业运动员很是类似。而参加比赛的信鸽都要在脚上佩戴信鸽协会认证的足环,就像人的身份证一样,每只鸽子都有不同的编号,永远不会重复。
丰厚的奖金总是会激励人们更大的投入与期待。以奖金为例,先来做一个横向对比,国内最顶级的马拉松赛事,上海马拉松和北京马拉松,冠军奖金分别为4.5万美元和4万美元,约合人民币分别是27万元和30万元,与信鸽赛相比依然有着量级上的差距。网球四大满贯赛事中,美网总奖金为534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3.7亿元;澳网总奖金约3.45亿元;法网的总奖金约3.4亿元——在这方面与总奖金过亿的信鸽赛,差不多在一个级别上。
▲某公棚赛奖金。
按道理,这样的关注度与高额的奖金应该会有更多的产业投资与跨界人士参与,事实恰恰相反。
“玩鸽子的人大多在50-60岁之间,而且普遍比较有钱。普通人和这个圈子几乎没什么交集。” 曾深感信鸽产业火爆的刘浩楠,如今很冷静地对懒熊体育说。
在刘浩楠看来,信鸽产业过于封闭,从外面看很是火爆,但真正进去做产业投资与创业的话,又是一个很难保持持续增长的领域。2019年,信鸽协会秘书长邢小泉在一次公开发言中表示,全国信鸽协会注册会员人数达到了40万,这一数字和5年前刘浩楠入行时几乎没有什么明显增长。对于这一现象,冯勇也很赞同,由于奖金高昂很多人看到了机会才进来,但是开放性不够,又导致这里并不适合产业投资。
“我在这个行业从来不轻易交朋友!”冯勇说,“我只玩自己的,就是喜欢,尤其‘养种鸽’能感受到参与生命的快乐。”
与此同时,冯勇还提出,信鸽除了比赛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和平的象征。从2005年以来,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在重要节日比如国庆、元旦等,都会放飞信鸽。尽管具体数字不固定,但基本在1万羽左右——2015年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与2019年国庆70周年都是放飞了7万羽信鸽。为了保证这个任务完成,北京市体育局也会申请一笔专项费用,这笔钱从2015年开始由之前的 15万提升到了30万元。
▲2020年元旦天安门放飞1万羽信鸽,它们大多参与了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放飞活动。
所以,信鸽产业具体怎么定位与发展还拥有一定的特殊性,貌似维持现状是各方都愿意看到的结果:对于喜欢信鸽的人,有正常的比赛可以参加;对于俱乐部来说,可以举办不同的比赛;对于想蹚浑水的人来说,也有政策暂时顾忌不到的地方——一些大额度的私下赌注不可避免。
“如果当初调研得更细致(一些),我一定不会进入信鸽产业,”目睹了这个产业的封闭和不透明,刘浩楠后悔当初的创业选择。
不过,也不都是像刘浩楠那样悲观。根据懒熊体育的了解,一些互联网背景的创业者正在试图进入信鸽产业,让信鸽运动可以破圈的方式之一——甚至可以让信鸽赛事直播起来,让虚拟与现实结合起来,最终实现信鸽游戏产业化。
看上去,信鸽产业正在经历一个不被外界关注与狂飙发展的特殊阶段,从事产业的人们有兴奋、也有担心,但更多的还是希望信鸽产业能够陪伴他们的一生。
距离10月还有几天的时间,很多公棚的鸽子都在进行最后的训练,等待他们的会是一场无比刺激的比赛,也可能是一次长途高空飞翔后的不归路。但是,这些鸽子自己都决定不了,彼岸是一个独立而未知的世界——只有归巢才是家。
(应采访对象要求,冯勇、刘浩楠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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