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MajorLeague Baseball,下文简称MLB或大联盟)与美国职业棒球小联盟(Minor League Baseball,下文简称MiLB或小联盟)之间的战争再度升级。
大小联盟今年在圣地亚哥进行了年度冬季会谈,此次会谈的主要议题是要在2020赛季来临之前确定新的职业棒球协议(Professional Baseball Agreement)。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次会谈中,双方甚至没有费神去营造表面上的和睦:双方在圣地亚哥特地选择两所酒店分开入住,哪怕两者之间仅隔了不到一英里。
▲在今年的冬季谈判中,罗柏·曼弗雷措辞强硬。
谈判进行得十分艰难,大联盟主席罗柏·曼弗雷指责小联盟方面全盘拒绝所有提议,完全没有合作的意愿。12月15日,小联盟发布了一份备忘录回击曼弗雷,指责曼弗雷在公众面前歪曲了小联盟在谈判中的立场。而MLB对MiLB公开表达双方的分歧这一做法表示愤怒,作为回应,曼弗雷发表威胁性的声明,声称将会“完全断绝与MiLB之间的关系”。
如果MLB和MiLB无法在2020赛季结束前就此事达成共识,那么新赛季的MiLB将会变得面目全非,这个让双方共同获益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体系也会分崩离析。
这一切都源于MLB在今年十月推出的重组提案。
这份重组提案的主要内容有七项,包括将40轮选秀缩减至25或20轮,将两年球员发展合同更改为十年制,并将主要工作重点放在MiLB场馆及设施建设等等。这次提案若能通过,则会在2020年大小联盟合约关系到期时执行。其中触及小联盟利益最深的一条,便是大联盟计划将目前总共162支小联盟球队削减至120支,并将被裁撤的球队和落选秀一并归置于新建立的梦想联盟(Dream League)。在计划削减的球队名单中,后三级联赛成了重灾区:若依照提案计划执行,纽宾联盟和阿帕拉契联盟将遭受重创,而先锋联盟将会被彻底抹除。
要理解大小联盟的合作关系,需从美国职业棒球的起源说起。
美国职业棒球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那时美国各地有许多职业棒球联盟,在当时这些这些联盟之间并无合作关系。直到1901年,由于联盟过多,没有标准化,球员待遇参差不齐,合同也常常无法履行,所以球队很难留住职业选手。部分联盟意识到要将行业整合起来制定标准才能发展,就成立了美国国家职业棒球联盟(National Association of Professional Baseball Leagues),这个联盟正是小联盟MiLB的前身。
而组成现在MLB的两大联盟,国家联盟和美国联盟分别成立于1876年和1901年。两大联盟于1902年底召开“辛辛那提会议”,联合举办世界大赛,由两大联盟的冠军争夺总冠军,这也是现在的MLB和世界大赛的由来。
20世纪50年代,由于受到电视转播的冲击,小联盟各级比赛现场观赛人数骤减。当时MLB也正在试图将自己的比赛转播投放到MiLB控制的赛区,于是两者各取所需,开始合作。MiLB允许MLB在MiLB的所属地区转播MLB的比赛,作为报偿,MLB将拿出转播费收入的一部分为MiLB提供经济支援。
双方的合作关系在1962年正式确立,大小联盟首次签署了球员发展合同(Player Development Contracts)。这一合同上的条款奠定了自1962年沿用至今的MLB和MiLB合作框架,此合同每两年更新一次。
其中最为核心的内容主要有四点:
1,MiLB球队与MLB球队建立从属关系,从属关系可以在偶数年更新合同时更换;
2,MLB球队要为从属MiLB球队提供球员,并支付MiLB球员和教练工资,MiLB球队则负责支付球队其他工作人员的工资,场馆,差旅和其它费用;
3,每次有球员从MiLB晋级到MLB,MLB都必须向MiLB支付一笔费用;
4,也是最重要的一点,MLB球队有权做出所有与球员发展相关的决定,包括教练班底的组成和决定球员上场名单。
到2019年为止,最长的球员发展合同来自费城费城人队和它的2A级附属球队雷丁格斗者队,双方已经连续达成了53年的合作。
然而,随着时代变化,这种合作也开始面临越来越多现实挑战。
此次谈判其实MLB对MiLB球队数量进行裁剪并非事出无因,MLB之所以推出这项看似偏激的提案,主要出于以下几个考虑:
1) 小联盟球队大部分效益差,上座率低,投入产出比过低
MiLB下属联盟依照竞技实力,依次被分为3A,2A,A+,1A, 短期联盟和新人联盟。而在被裁减的球队当中, 42支球队中有28支属于低水平的新人联盟或1A联盟。与上座率动辄上万人的MLB联盟相比,这些低级联赛极低的上座率已经成为了MLB的一块心病。
隶属于短期联盟中的阿帕拉契联盟(Appalachian League),2019年场均观赛人数只有1072人。此联盟中大部分球队上座人数不足千人,而联盟中上座人数最高的是弗吉尼亚州的普拉斯基洋基队(并非纽约洋基队)也是这个联盟中唯一确定不会被削减的队伍,2019年平均上座率虽仅有2821人,却已经在阿帕拉契联盟位列第一。
极低的上座率并非只存在于MiLB的低级联赛。MiLB下属A+联盟的佛罗里达火蛙队在经历了连续两年的糟糕表现之后,平均上座率已经跌至327人每场,大约是佛罗里达大学联盟平均上座率的四分之一。MiLB部分球队的低上座率让MLB投入产出比过低,这也是MLB出台此次削减球队提案的原因之一。
2) 场馆设施无法满足高水平竞技标准
根据MLB官方公布,至少有四分之一的MiLB球队的所属球馆远低于双方定下的比赛标准。
以A+联赛下的贝克菲尔德火车抢匪队的主场,萨姆·林恩球场为例,这座球场仅能容纳2700名观众。最离谱的是,这座设施简陋的球场的扇面朝西,且毫无遮挡措施,阳光会直晒观众席,同时也会让击球手无法击球。在这里比赛,通常要将开赛时间推迟至日落之后,这在阳光充足的加州就意味着开赛时间起码要推迟到晚上八点后。
在MiLB,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更有甚者,甚至连防火安全措施都无法完全落实。位于卡罗莱纳州的波托马哥国民队主场,法兹纳球馆(Pftizner)在2012年因瓦斯泄漏发生火灾,火灾烧毁了波托马哥队吉祥物“强击大叔”的全部服装,导致该队在没有吉祥物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一年的比赛。该球场设施简陋,安全性差,曾为很多球员所诟病,目前效力于MLB费城费城人队的巨星布莱斯·哈珀曾经拒绝在这片场地上比赛。
介于相当一部分球场根本无法满足高水平职业棒球竞技,MLB在此次提案中也将整改重头放在了球场修缮和重建上。
3) MiLB球员工资过低,人才输送通道阻塞
今年3月19日,洛杉矶天使队宣布以12年4.3亿美元签下外野手麦克·楚奥特,这份天价合同也创下了体育史上最高合同的纪录。
事实上,在体育史排行前十的合同之中,除了DAZN拳击手卡内洛·阿尔瓦雷斯的5年3.65亿美元合同位列第二之外,其余九个无一例外全部是MLB合同。抛开这些天价合同不谈,2019年MLB球员最低年薪也有535000美元。相比之下,作为MLB的从属,MiLB的选手生活可以用惨淡二字形容。曾经辗转多家MiLB球队的球员里弗·史蒂文斯曾在YouTube上上传了一个视频,谈论小联盟球员的现状。视频中,他晒出了自己的工资单,并表示自己每个月的税前收入仅有1100美元,其中包括客场比赛日补贴的25美元。
这也是大部分MiLB球员的现状,他们只有在打客场比赛时才能获得一些微薄的补贴,春训期和旅行期间油费和餐费都只能自己掏腰包,有的时候甚至要倒贴。史蒂文斯还说自己十分羡慕MLB选手的待遇,他们每天获得100美元的补贴,无论是否有比赛。而他自己时常要买一份Chipotle(美国一家连锁墨西哥餐馆,人均消费在8-11美元)分成两顿吃。
▲史蒂文斯在自己名为Rivrat的You Tube频道晒出自己两周的工资单,这两周他工作了将近九十小时,获得了550美元的薪水。
能站在大联盟的赛场上是所有小联盟球员的终极目标,然而过低的工资和待遇让这条本就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更加难走。据大联盟官方数据公布,仅有6%的小联盟球员能够最终晋级大联盟,而剩下大部分球员要么选择退出再寻他路,要么接受命运,给这6%的“天选之人”们充当陪练。曾经被冠以“农场联盟”之名的小联盟现在因为球员待遇问题阻塞了人才输送的通路。
根据以上三点考虑,大联盟希望通过为小联盟球员加薪和缩短选秀轮次来疏通人才选拔之路,并大力投资比赛设施,整改场馆,希望这样能改善小联盟的现状。而实施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裁掉部分球队,缩减成本,将资源集中统一管理。大联盟的初衷无疑是积极的,只是直接粗暴地裁掉42支球队这种手段触碰到了小联盟的底线。
表面上看,被裁撤的42支球队并不会“无家可归”,而是被安置在了新建立的梦想联盟(Dream League)。但实际上,这些球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与大联盟球队的球员发展合同。这也就意味着小联盟球队不会再得到来自大联盟球队的任何经济支援或人员指派,并要自己负担球员和教练的工资,这对他们来说将是一笔巨额负担。更糟糕的是,除了少数因地理位置和气候原因被裁撤的球队以外,这42支球队中多数被裁撤的原因是球队收入过低。试想,这些球队在能得到大联盟经济支援的情况下尚无法达到及格的上座率,那么这些支援被撤销之后,他们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相比于MLB和MiLB这种较为间接的从属关系,NBA与旗下G League的关系更为直接。30支NBA球队中的25支都拥有下属G-League的所有权和全盘运营权,G League这条球员输送通道也因此畅通了许多。
除了被裁撤的球队之外,幸存的120支球队也会受到影响。球队裁撤让幸存的小联盟球队们也感到朝不保夕。毕竟,这次提案开了裁撤球队的先例,没人敢肯定下次谈判不会轮到自己。“如果通过这个提案能将我们从160砍到120,那他们要再把我们砍到90的时候我们该用什么阻止他们?60呢?我们这不是已经完全失控了吗?”小联盟主席帕特·欧康纳在圣地亚哥会议上这样说道。
介于此次谈判还关系到了美国上千个工作岗位,美国国会也选择介入。就在大联盟发出威胁式的发言之后,四名众议院成员组成了“拯救小联盟棒球国会工作组”,他们宣誓反对此次提案,并联合被裁撤球队的老板,协助他们对抗裁撤提案。
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伯尼·桑德斯在得知曼弗雷这一发言之后,当日就发推,表示自己“出离的愤怒”,同时谴责曼弗雷才是真正违反谈判精神的一方。
实际上,早在曼弗雷此次发言之前,总统候选人桑德斯就公开站在小联盟一边。他曾在11月25日向曼弗雷发出过一封措辞严厉的反对信。在信中桑德斯表示,裁撤四分之一的小联盟球队,代表无数从业人员将会面临失业,这对全国棒球迷和工人们是一场灾难。12月2日,就在大小联盟灾难性的谈判之前,桑德斯还特意就此事跟曼弗雷进行了一次会面,希望通过提前协商的方式来为这些小联盟球队的命运做最后的争取,可惜事与愿违。
▲总统候选人伯尼·桑德斯是一名资深棒球爱好者,此次谈判他坚定地站在小联盟一方。
在政界,媒体,民间等各界人士都对裁撤42支小联盟球队这一提案表示反对之时,罗柏·曼弗雷居然还能抛出“完全断绝与MiLB之间的关系”这样鲁莽的威胁,不禁让人怀疑这一行为到底是他盛怒之下的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的顺势而为。若在明年六月之前双方的谈判还无实质性的进展,双方都将启动各自的应急预案,按照各自的计划行事。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双方都只有半年时间。而这半年,将决定此前双方半个世纪的努力到底将流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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