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的棒球世界，有一片广袤的灰色地带仍不为人所知。

明面上，公众对于偷取投手和捕手间暗号的认知，大部分来自网络流言，并无根据。但在MLB大联盟内部，非法的暗号盗取在高科技的加持下变得无处不在——这已是球员和球队工作者们坚信不疑的事实。

“这是弥漫于整个联盟的问题，”一位MLB的球队经理表示，“在监管以及令行禁止方面，联盟做得远远不够。”

技术性的暗号盗取绝不仅是某支球队的个例。MLB禁止球队使用电子设备盗取捕手发出的暗号并藉此传递信息。尽管如此，总裁办公室还是会接到有关各类组织的投诉——身穿白衣、从中外野发送信号的神秘人，配有电视摄像机与平板电脑的周密系统，不一而足。但自2017年波士顿红袜受罚以来，MLB还从未以违规盗取信号为由向任何球队开出过罚单，至少在公开场合如此。

在红袜队使用苹果手表盗取信号的同一年，MLB正经历着一个多事之秋。

投手迈克·菲尔斯（Mike Fiers）等4名于2017年随队夺冠的休斯敦太空人球员称，当赛季的主场比赛中，太空人利用放在中外野的一台摄像机实时偷取其他球队投捕手之间的暗号。

如今，随着太空人宣布解雇前副总经理布兰登·陶布曼（Brandon Taubman），MLB对于太空人的调查或将进一步深入，以确认队中知悉盗取暗号行径的人员身份，以及随后赛季中这一现象是否持续存在乃至发展出新形态。The Athletic目前掌握的资料显示，太空人的违规行为仅限于2017年。

“从2017赛季开始，不少球队都表达了暗号遭盗取的普遍担忧，”MLB在当地时间11月13日发布的官方声明中写道，“从各队总经理处获得大量信息后，作为对这些担忧的回应，联盟在2019赛季开始前推行了经修订的暗号盗取政策。此外，联盟还制定了详细的规程，确保各队不会在比赛期间利用视频解码并偷取其他球队的暗号。在对这些信息进行整合分析后，联盟将决定是否采取必要的后续措施。”

2017赛季初，至少有两名太空人成员达成共识，开始组建暗号盗取系统。据太空人内部人士透露，其中有一个当时表现挣扎的打击手，他在前东家效力时曾从偷取暗号中受益。另一人则是一名想要帮忙的教练。据称，二人坚信太空人的部分对手已经开始利用盘外招。

二人计划在休斯敦打造属于自己的暗号盗取系统，而他们的确做到了。

“比赛不应是那样的，”菲尔斯表示。这名投手于2015至2017赛季效力于休斯敦太空人，在随队获得2017年世界大赛冠军后的休赛期未获得球队续约合同，“他们有着先进的手法，并愿意为取胜采取非常乃至违规手段。”

于2017年任职于太空人，或是直接知晓球队偷取暗号手段的三位消息人士，在匿名的前提下证实了这一现象的存在。

球队消息源称，太空人进行组织化的偷取暗号活动，需要视频技术知识，且至少要有竞技部门成员的直接参与。

今年世界大赛期间，因被控对三位女性记者有不当言行举止，于10月24日遭解职的陶布曼接受了联盟调查。MLB此后或将会尽最大可能问及太空人的暗号盗取系统。另据消息人士透露，联盟还将询问太空人的现役及前球员与雇员。

消息人士称，MLB此前便对这个暗号盗取系统有所耳闻，但并无充分证据证明太空人存在违规行为。

若联盟深入调查太空人可能的暗号盗取行为，一个难免的挑战在于：要分辨何为臆测而何为真相，实际上绝非易事。

在联盟内部，有关休斯敦太空人的偏执症可谓根深蒂固。即便联盟从本赛季开始引入更为严格的新规以打击暗号偷取行为，在今年世界大赛期间，太空人的对手华盛顿国民还是启用了一套此前季后赛中未出现过的复杂暗号组合。国联比赛中，纽约洋基坚称休息区里的太空人球员利用口哨向场内传递信息。一名消息人士透露，尽管如此，联盟并未发现违规行为，而其他涉及太空人的流言可能是不实消息。

在这个十年，所有者吉姆·克兰（Jim Crane）和总经理杰夫·卢诺（Jeff Luhnow）执掌的休斯敦太空人，可以说站在了整个联盟的对立面。这一方面源自球队取得的巨大成功，同时反映出联盟对于太空人行事手段的观感。结果就是，业内人士更愿意谈论太空人，而非其他球队。

“人们尊重这支球队取得的成就，”联盟中某支球队的总经理说道，“但对于太空人创造的文化，以及他们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而选择的方式，人们嗤之以鼻。”

太空人在2017年系统性的暗号盗取计划，实际上并不复杂。太空人主场美汁源球场的中外野设有一台摄像机，距球员休息区几步之外、位于休息区与准备室之间的通道墙壁上则安有一台电视监控。摄像机会捕捉对方捕手发出的暗号，在电视监控画面中呈现。在比赛期间，球队职员以及球员会坐在宽阔通道中的按摩椅上，试图通过对面的屏幕画面破解对方暗号。

▲2017年，太空人在美汁源球场的球员休息区与准备室之间区域安设了一台电视监控。

在球队成员认为破译了对手暗号之后，会通过某种巨响告知场内球员对方投手的下一步动作——具体而言，他们会敲打位于球员通道处的一个垃圾桶。砰砰声通常意味着对手即将扔出变化球或慢速球。

菲尔斯证实了这个系统的存在。他坦言，因向新东家底特律老虎和奥克兰运动家透露了太空人的行径，自己和旧主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

“我只是希望比赛能干净些，有些不知情的球员仅仅因为出场比赛，便丢掉了工作，”菲尔斯说道，“有年轻选手因此在比赛开始不久便被判出局，结局便是救援失败。这正在毁掉年轻球手的生涯机遇。了解暗号盗取的球员准备得更为充分，但绝大多数人并不知情，因此我向队友们告知了这个系统的存在。2018赛季我在底特律老虎效力时，队中有很多希望在联盟打出名堂的年轻球员。我想要帮助并告诉他们，‘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一点要提高警惕。

“我告诉队友们我见识过太空人的系统。我不清楚MLB制定的规则有多详尽，但太空人即便没有违规，至少也是在打擦边球，”菲尔斯表示。他在2017年12月1日成为自由球员。“我必须要让队友们明白真相，这样我们在前往美粒果球场比赛时才能做好准备。”

两名消息人士称，太空人对于暗号盗取系统的使用延续到了2017年季后赛。另一名消息人士坚决否定了该说法，称这个系统止步于当季常规赛。

一名太空人内部人士清晰地记得，在某场季后赛比赛中，自己在太空人打出本垒打前正好听到了垃圾桶的响声。但他同时相信，世界大赛期间的球场氛围过于热烈，太空人的暗号盗取系统实际上无法奏效。毕竟，这个系统得以运转需要一个基本前提：打击手一定要能听到传递给他的信息。

消息人士表示，太空人在客场比赛期间未使用同样的暗号盗取系统。2017赛季世界大赛，太空人七场击败洛杉矶道奇夺冠，决胜一战便是在对手主场。

一名对方投手和太空人消息人士的叙述表明，即使太空人在季后赛开始前停用了暗号盗取系统，这个时间节点距常规赛结束也并不久远。

2017赛季效力于芝加哥白袜的投手丹尼·法夸尔（Danny Farquhar），在当季季后赛开始前的九月中旬两度踏上美汁源球场。据一名太空人消息人士回忆，法夸尔似乎注意到了太空人的动向。

该消息人士透露，法夸尔当时站在投手丘上指着自己的耳朵。

“我听到球员休息区传来了砰砰声，那种感觉就像，每当投变速球的信号手势落下，就会出现球棒击打球架的声音，”法夸尔说道。他现在是白袜旗下球队温斯顿-撒冷冲刺的投手教练。“我扔出了几个相当不错的变速球，结果都被打出界外。第三次听到声响后，我退出了投手板。”

法夸尔称，当一名跑垒者到达二垒时，他和捕手改用了更为复杂的暗号。长久以来，跑垒者可以在二垒合规地看到投捕之间的暗号，并用双眼将之传达给打击手。

“砰砰声停止了，”法夸尔表示。“我猜他们从视频里截获了暗号，然后将其发给了球员休息区。这便是我对整件事的理解，我感到十分不安。媒体在这之后并未找到我了解情况，则让我充满愤怒。”

太空人盗取暗号的影响很难计量，并非所有球队成员都使用了这个系统。“有的球员并不喜欢这东西，”菲尔斯说道，“有人不想知道它将带来怎样的结果，有人则持积极态度。”

而那些曾经从暗号盗取中受益的太空人球员，也不一定总是在使用这个系统。

尽管如此，倘若只有几名球员认为盗取暗号无法带来优势，或至少希望保持公平竞技，太空人或许也不会将此系统付诸实践。

消息人士称，暗号盗取系统曾在球队内部讨论中出现。某日在球队食堂，一名球员惋惜地提到，球队没有及时设定好屏幕。另一次，某球员直言球队期待回到美汁源球场，进而利用垃圾桶的优势。

至少有一次，部分太空人球员在比赛期间担心自己被发现，休息区里的某人要求把屏幕带出球员通道藏起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他球队的高管多次找到联盟官方及媒体，表达了对于以太空人为首的几支球队的担忧。

部分太空人雇员相信，盗取暗号本质上是一种防御策略。一名太空人内部人士称，通过技术手段盗取暗号在体育领域实属普遍，并讶异于尚未有更多信息得到公开。该匿名人士指出，那些潜在的指控者自己可能也不干净，使得他们不太可能站出来揭发太空人。如果MLB彻查太空人的行为，球队雇员或许会被迫决定是否将他们眼中其他球队的行径告知联盟。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过硬的证据，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能证明其他球队有类似行径，”菲尔斯说道，“进入季后赛，球队里有布莱恩·麦卡恩（Brian McCann）这样的老将，我们便和投手们打出了不同的暗号组合。要知道，我们可不是去闹着玩的。我们可以肯定，有球队试图采取某些手段获取优势，从而赢得比赛。我不敢说自己手握充分证据，要在主场赢球有很多因素可资利用，很难在其他球队的主场将其抓个正着。”

与此同时，陶布曼还与此前发生的事纠缠不清。

2018年5月，在被太空人解雇之前，陶布曼前往洋基体育场面见了纽约洋基的一名雇员。陶布曼认为，纽约洋基违规盗取了其他球队的暗号。当赛季季后赛期间，克利夫兰印第安人和波士顿红袜分别发现，一位名叫凯尔·麦克劳林（Kyle McLaughlin）的太空人相关人员在球员休息室附近拍摄照片。麦克劳克林与陶布曼一起参加了2018年5月在洋基体育场的那次会面。

联盟公开接受了太空人的说辞——2018年季后赛期间，麦克劳克林是在履行太空人针对其他球队的防卫任务。那年10月，ESPN棒球记者杰夫·帕桑（Jeff Passan）发布了首篇披露太空人球员涉嫌使用垃圾桶盗取暗号的报道。

2018赛季，MLB首次在季后赛中采取专门措施，以防止球队使用电子手段盗取暗号。联盟随后在2019年春季出台针对所有球队的新规，列出了六页的文件大纲以及相关常见问题解答。

新规中包括：位置高于外野围栏，以及设在界外标竿之间的摄像机，不可捕捉捕手暗号的图像；在上述区域安装摄像机需得到总裁办公室的预先批准。联盟还就监控设备与电视的安设位置及使用情况出台了一系列规定，要求每个屏幕要有8秒的延迟。此外，MLB还向各球场派出专人监管球队行为。

尽管如此，太空人在2017年的行为甚至已然违反了当时的规定：“MLB禁止球队在比赛期间使用电子设备，‘从而达到偷取暗号或传递信息以获得优势的目的’。”联盟总裁罗布·曼弗雷德（Rob Manfred）在2017年的一份声明中指出。

那个赛季，当MLB就红袜涉嫌使用电子设备盗取洋基暗号一事展开调查时，联盟的目标之一，是了解红袜前端办公室的参与程度。这是联盟解释针对红袜的惩罚时列出的首个要点，或许亦能预示联盟接下来的调查动向。

“首先，管理层和前端办公室并不知晓违规行为的存在。”曼弗雷德当时表示。

体育史是一部交织着暗号盗取与各式作弊行为的历史。与以往相比，今日的体育界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是加入了高科技的军备竞赛。

一位太空人内部人士坚称，在其他球队大量盗取暗号，而联盟并未有效阻止的情况下，太空人不应成为负面典型。

休斯敦太空人总是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是因为他们在联盟中四处树敌，还是由于球队本就是偷取暗号的始作俑者？

现在或许是MLB总裁办公室将这些问题一网打尽的时候了。

声明：本文为懒熊体育编译自The Athletic，原文作者为Ken Rosenthal和Evan Drellich，中文译者汪维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