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布在全国十余座城市的百灵鸟员工，其讨薪之路在历时半年多之后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有员工开始陆续收到被拖欠的工资。

数月以来，据多名当事人与知情人士向懒熊体育所述，国内体育场馆运营商品牌“百灵鸟”与“鹰和鹰”所隶属的泉眼体育集团，自去年下半年起出现资金紧缺，全国多家子公司的员工遭遇欠薪情况，据不完全估算总金额可能达数千万元。

另据上述人士提供的信息和多家媒体的报道，有多地泉眼体育的供应商和合作场馆被拖欠款项，相应还有多地隶属于泉眼体育场馆的充值用户，也遇上平台退款难题。

工商资料显示，深圳市泉眼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与深圳泉眼体育运营管理有限公司的大股东和法定代表人均为童云峰，旗下还有北京泉眼体育管理有限公司、成都泉眼体育场馆管理公司、杭州泉眼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等分属全国19座城市的“泉眼系”公司。除童云峰外，另有安云虎、李浩两人分别担任这些子公司的法人代表。

3月23日，懒熊体育与泉眼体育多次沟通，后收到了一份落款为泉眼体育集团总经办的媒体沟通函。在沟通函中，泉眼体育方面确认，从2018年10月开始，泉眼集团出现了员工工资的拖欠问题。截止2019年3月，集团一共拖欠员工工资3000万元左右。沟通函中还表示，从今年3月起，集团首先解决一线基层员工的薪金支付，目前已经解决了2000万元员工工资，并将在3月、4月分批逐步解决所有欠薪问题。

截至发稿时，懒熊体育向多名员工求证，他们表示确有部分人已收到被拖欠的薪资，但也有人还未拿到。

百灵鸟欠薪风波始末

一切需从去年5月说起。彼时尚在泉眼体育南京子公司任职的许清，突然发现一向稳定发放的薪资开始出现了拖延。原定于每月10号发放的工资，推迟到15号、20号乃至月底才发放。“不过那时还好，不会拖到下个月。”许清说。

但到了8月，整整一个月他们都没有收到应发薪资。员工陆续在公司微信群中询问，但始终没有得到公司高层的明确答复。

到9月，所有泉眼体育员工突然收到由公司HR发放的一份全员邮件，承认工资发放出现问题，并向众员工承诺，将在当年10月31日前，发放所有员工8月薪资。

▲全员邮件称，去年8月的工资将在10月31日前发放。

这一承诺得到兑现。许清称，他们在去年的10月和11月分别收到8月和9月的工资。

然而，从去年12月起，员工就再也没有收到公司发放的薪资。

▲前泉眼体育员工向懒熊体育提供的银行流水单显示，截至去年年底，自去年9月后，他们再没有收到过公司发放的薪资。

这也使得众多员工联合起来，通过多种手段和渠道向公司施压，但等来的却是一个裁员的结果。许清告诉懒熊体育，去年10月起，她和她的同事陆续被通知遭到解雇，南京子公司在三个月内从80余名员工减少至40余名。

同样的事情在广州、深圳和武汉多地也在发生，来自上述城市的多位泉眼体育前员工都向懒熊体育反馈了类似情况。深圳、广州两地员工甚至连去年9月的都遭遇拖欠。据其估算，在最高峰期间，泉眼体育在全国各地共有上千名员工，而其中绝大部分都被拖欠了3-5个月的工资，以此推算，欠薪规模至少为数千万元。

武汉子公司员工段春告诉懒熊体育，遭遇欠薪后，其所在的整个子公司几乎所有员工都被裁撤。

最让被欠薪员工不满的是，事件发生到现在，除了上述的全员邮件之外，包括童云峰在内的公司高层都很少主动对员工就欠薪一事给出合理解释或沟通，员工只能一遍遍地给公司高层打电话来获取发放工资的承诺。

“一开始他们还会接，应付我们几句，但后来电话开始逐渐打不通了。”许清说。“说了的话也基本不算，去年说过1月发，1月又说3月发，但最终都没发。”

接连的欠薪和裁员，使泉眼体育全国各地的员工决定采取维权措施。他们建立了一个“鹰和鹰全国讨薪群”，组织各地有相同遭遇的人们在泉眼体育的运营场馆内或办公场所拉横幅、发传单讨薪。根据其向懒熊体育提供的截图显示，该群内有473名群成员。许清等人均表示，这仅仅是遭遇欠薪员工的一部分。

在遭遇欠薪后，广州子公司的员工涂欢选择了强硬维权。他们先是申请了劳动仲裁，并在得到当地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所出具的仲裁调解书的支持后，申请了当地法院的强制执行。在3月21日的当天，参与申请法院强制执行的他们一行多人得到了被拖欠的所有薪资。

深圳子公司的员工也经历类似的过程。3月22日，在深圳的福田体育公园，部分深圳员工得到了被拖欠的去年9-11月的工资，但剩余三个月的薪资仍没有支付。其中一名员工吴图告诉懒熊体育，依照广深佛子公司总经理李江春的说法，这部分工资仍要等到4月才能被解决。

▲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法院曾对泉眼体育实行了强制执行。

其他子公司的员工也陆续收到了部分被拖欠的薪资。3月22日晚间至3月23日，南京子公司的大部分员工已收到被拖欠的去年9-11月的薪资，另有部分员工也收到了去年12月和今年1月的薪资，少部分员工薪资已结清。武汉子公司的前员工陈放也向懒熊体育反应，部分员工在3月23日上午收到了一部分被拖欠的薪资。

但仍有部分子公司的员工迄今仍未收到任何被拖欠的薪资。苏州子公司的员工程鑫称，包括他在内的多名同事去年10月起至今的薪资仍未得到解决，且由于该子公司办公室租约到期，尚未离职的员工还处于无处可上班的窘境。程鑫表示，公司3月23日承诺，他们的部分薪资将在3月25日得到发放。

拿到被拖欠的薪资并非无条件。吴图向懒熊体育反映，他们需要签署一份和解协议，才能拿到部分被拖欠的工资。包括他在内的多名员工因拒绝签署该协议，薪资并没有被发放。不过许清等其他前员工表示，他们并没有被要求签署该和解协议。

▲部分员工被要求签署的和解协议

陈放告诉懒熊体育，他们原本在去年11月申请了劳动仲裁，但在去年12月，他们却撤销了劳动仲裁，原因是为了获取公司的承诺。“他们承诺在明年2月前结清所有拖欠的薪资，条件是撤销劳动仲裁。”

▲撤销了劳动仲裁后，陈放等人得到了公司签署的离职结算单。

因为这一连串事件，也使得泉眼网络科技和其法人代表童云峰，被多地法院列入了失信人黑名单。

也是在这个风波期间，泉眼体育在多地运营的体育场馆陆续出现关店的现象。据杭州电视台综合频道在今年3月1日所刊发的报道，当地的威度运动中心在当天贴出了紧急通告，称由于泉眼体育拖欠其场地租赁费近80万元，催讨数月无果后无奈收回其经营权。广东电视台的公共频道，也报道了当地泉眼体育的供应商遭遇拖欠工程款的事件。而在网络上，多有关于“鹰和鹰拒绝退款”的用户投诉。多种迹象显示，这家始于2015年的公司在运营上陷入了危机。

泉眼体育做出回应

工商资料显示，泉眼体育创始人童云峰出生于1977年，对86家公司持有实际控制权。多名接近童云峰的人士告诉懒熊体育，童云峰最早经营的是商业地产业务，“立天唐人”这一地产品牌就由他一手打造。

与各地子公司正在遭遇的欠薪风波不同，位于上海的泉眼体育总公司仍正常运作。

3月20日下午，懒熊体育实地探访了泉眼体育位于黄浦体育园内的办公场所。当时为下午1时左右，根据懒熊体育观察，泉眼体育在该园区内共有两处办公场所，均有员工在内办公。其中一处亦为立天唐人公司的办公场所。

截至发稿时，泉眼体育所研发的App“鹰和鹰”仍能正常下载和使用。除了商城页面显示为“改版维护中”外，用户的注册、登陆、订场、约教练以及运动记录等功能并没有受到影响。

▲除了商城外，鹰和鹰App的一切功能都基本正常。

在该App内的驻场培训机构列表中，包括了市场上品牌度较高的好动网球、巨石达阵、棒童等，其中多家培训机构向懒熊体育确认，他们和泉眼体育的合作依旧在正常开展，并没有受到影响。

根据懒熊体育获得的一份内部文件显示，泉眼体育深圳子公司在3月申请了向乐康羽毛球馆支付场地租金50万人民币，而总经理李江春对此给予了同意的批复。

▲3月22日，尚未还清员工拖欠薪水的泉眼体育支付了合作场馆50万的租金。

这些状况都表明，目前泉眼体育仍在继续运转。

从公开信息看，这不是童云峰第一次陷入欠薪的争议中。从2015年起，网上便有关于同为童云峰控股的立天唐人欠薪的争议。而在今年1月，齐鲁晚报也报道了德州的立天唐人商业管理有限公司拖欠22名员工4个月超20万元薪资的事件。

另根据公开的市场信息，去年12月，上海立天唐人控股有限公司，收购了上市公司广东甘化（000576）旗下全资子公司广东江门生物技术开发中心有限公司55%股权。广东甘化发布的公告显示，本次交易对价定为1.15亿元，同时交易对方代生物中心承担其所欠公司的相关债务(3396.79万元)。

这也是泉眼体育大部分员工对于集团管理层不满的一大原因，他们认为公司并未到资金弹尽粮绝的地步，为何不能尽快解决欠薪问题。

经懒熊体育与泉眼体育管理层多方交涉，泉眼体育就一些关键问题在上述媒体沟通函中做出了回应和表态。

泉眼体育方面表示，欠薪事件的发生，是由于成本上升、管理松散导致的经营效益不佳所造成，此前的处理方式也不合规合理。如今他们资金陆续到位，现金流已逐渐趋于正常。他们也确认，泉眼体育在最高峰时全国各地达到500余家场馆，全职员工1600余人。接下来公司仍将正常运营，业务会做出调整并继续投入资金。

▲泉眼体育集团所提供的媒体沟通函。

此外，一位隶属于泉眼集团内部高层员工还向懒熊体育表示，如今凡是与他们沟通过，并在平台上完成退款流程的用户，都得到了退款。而关于被拖欠租金和解约的合作场馆，该人士表示他们会在解决员工的薪资问题后继续与场馆主沟通，争取下一步的合作。

不过，对于沟通函中出现的部分内容，被欠薪员工有不同的说法。多名员工表示，春节前后他们并没有收到公司的一对一沟通。

体育创业公司的必修课

根据泉眼体育官网信息，这家公司成立于2015年4月的北京，并在当年9月成立了上海、杭州以及成都等分公司。公司“致力于体育运动产业科技创新、设计、研发和应用一系列体育运动智能系统”，包括了“智能场馆管理系统、智能体育训练系统、智能健康跟踪系统等”，构建一个“集场馆管理、专业培训、赛事和个人运动健康管理等多个功能于一身的智能体育运动生态系统”。

郭强是最早加入泉眼体育的一批员工。他告诉懒熊体育，这家公司一开始的定位是体育O2O，与彼时体育产业内盛行的约教练、约场地等非常类似。但与这类产品的遭遇一样，当时以“百灵鸟”为品牌的系统随后便遇到用户刷单现象，并且越演越烈。这使得童云峰意识到手里没有场馆，单靠O2O的形式发展业务只怕不能长久，于是他将目光瞄准了各地的线下场馆。

也就在那时，童云峰萌生将公司总部搬迁到深圳的想法，并在2016年2月实施。郭强告诉懒熊体育，那时童云峰向全员发送了一份邮件，宣布了搬迁总部的这一决定，童云峰在邮件中称，体育产业的未来一定在广深地区，因为当地的拥有浓厚的体育文化。

搬迁到深圳后，泉眼体育的业务重心也逐步开始依照童云峰的计划重心发展，也就是拓展场馆，获得当地各类体育场馆的运营权。他们一般会选择与当地的场馆主签约三年，并以月付、季度付或半年付租金的形式承包获得该场馆的运营权。

但是让郭强不解的是，泉眼体育在获取这些场馆运营权时，付出的代价却相当高昂。“在拓展场馆时，泉眼体育溢价20%基本是常规操作，最夸张的是曾经想用数倍于市场价的价格去承包场地，但又没有明确的运营思路和计划。在内行人看，这肯定会赔钱的。”

向懒熊体育提出类似反馈的不只郭强一个。前泉眼体育员工、曾在广州子公司负责拓展球馆的郑维告诉懒熊体育，从2016年9月起，公司加快扩张步伐，并会以10%-15%的溢价去拿下球馆，为的是尽快抢占市场。他表示，在广佛地区，他们曾在一个月内拿下了当地17个体育场馆的运营权。最多的时候，在广州有70多家场馆，发展速度可见一斑。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高层根本无法控制溢价幅度，超过20%的溢价乃至翻倍的案例不在少数。不少商务员工为了完成业绩考核，不惜与场馆主一同弄虚作假，以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签约，并从中收取回扣。“每个月只能做到5万的场馆，商务开口就是7万8万。”郑维说。

不过针对上述说法，上述泉眼体育内部高层人士却对懒熊体育予以否认。其表示，公司内部有一套完整的数据模型，用来调研合作场馆的经营能力。或许会有部分热门场馆的确需要他们开出较高的报价，但溢价幅度绝不会很大。而且针对贪腐现象，公司也的确查处过一起内部贪腐，并予以严肃处理。

部分业内人对泉眼体育的模式有所怀疑。一家不愿具名的体育培训机构负责人认为，泉眼体育搞反了线上与线下之间的关系。“从他们的业务模式看，是想从线下场馆获取用户，再导流到线上App，然后通过电商之类的业务变现，但这是违背互联网运营的基本逻辑的。”该人士对懒熊体育说，“从线上导流到线下或许是可行的，反过来操作，整个行业都没有成功案例。”

吴图告诉懒熊体育，从去年年中起，公司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App，但用户体验欠佳。凡是来到泉眼体育合作场馆消费的用户，都必须安装App完成下单，且需要在App内充值方可在泉眼体育合作场馆内消费。吴图认为，这对于只是想来这里打场球的用户来说设立了过高的门槛。

▲经懒熊体育测试，微信扫描二维码进入的小程序已失效，用户只有在百灵鸟App下单。

在后续运营中，泉眼体育确实难以获取商业回报。多名泉眼体育前员工表示，除了南京少数几个城市能够勉强实现盈亏平衡外，大多数的子公司都亏损严重。

泉眼体育在沟通函中也提到，从集团成立到现在，前后已经投入了超过10亿人民币。

从目前情况看，童云峰并不打算放弃泉眼体育。在沟通函中，他们也表达了接下来的计划——继续投入资金，积极谋划和寻求合作——2019年将会推出“一站式解决培训机构对于场馆的运营要求”的“鹰翼服务”以及“投资并引进具有价值的创新企业”的“智鹰计划”。此外，将北京、广州、上海、深圳、成都、南京、天津和杭州作为公司八大核心，提升八大核心城市的运营质量与场馆数量。

相比于体育产业在近两年中发生的类似事件，泉眼体育最终能够做出回应和实际行动，目前这个结果已经比许多跑路或倒闭之后杳无音讯的机构要好很多，这当然也有赖于员工的不懈维权。而像泉眼体育这样还计划在体育领域投入的，也并不多见。

当然，这次的百灵鸟欠薪风波能否妥善解决，最终还要视乎泉眼体育后续的处理方式。

中国体育产业在经历了近5年的第一波浪潮之后，当初前仆后继冒头的众多创业项目，因为商业模式问题、运营管理不当或者资金不济等各种原因而倒下的已经比比皆是，而善后工作出现纠纷的更为常见。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所有参与者都要意识到创业的残酷，同时它也考验管理者的商业道德和契约精神。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应受访人要求，许清，吴图，陈放，段春，郭强，涂欢，郑维与程鑫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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