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职业球队对城市是好事吗?事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2018-11-28职业体育傅婧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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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观看MLB奥克兰运动家队的比赛时,你需要走上10分钟才能到达麦克阿瑟轻轨站。这个车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花了湾区纳税人16亿美元建成。时至今日,这些工程的日常维护和扩建费用仍然需要数十亿美元。乘客需要花费几美元买车票——旧金山轻轨75%的运营费用来自于车票钱。而轻轨使用的每辆新车,纳税人需要为此支付200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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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轨一路向南,在奥克兰市中心进入地下,沿着梅里特湖的左侧行驶,在弗鲁特维尔重新驶上地面。列车停靠在奥克兰-阿拉梅达郡体育馆附近,这里是运动家队及NFL突袭者队的主场。这座体育馆的背后是甲骨文球馆——NBA金州勇士队的主场。两个体育场都是在1966年开门营业,当时的建设造价为2550万美元,购买土地的费用为100万美元,全部由市政公债形式支付。换句话说,掏钱的都是纳税人。


沿着水泥做的斜桥走向球场,在列车的呼啸声和街边的喧嚣声中,路边满是出售球票的黄牛,以及售卖T恤和啤酒的小商贩。有人开车,有人乘坐大巴,也有骑自行车和滑板车来的球迷,而他们脚下的公共道路,2019年将让奥克兰市付出至少6600万美元修缮费用。球迷们进入球场,把钱送给了运动家队身家数十亿美元的大股东约翰·J·费舍尔。


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门生意。为了促进商业发展,城市会出资协助基础设施建设。但是在其他生意正规规矩矩自负盈亏并纳税时,城市却经常送钱给职业球队的私人老板,引诱他们来到自己的城市,还会拿出更多的钱劝说对方留下。


以上文提到的体育场为例,1994年吸引突袭者队重回奥克兰的部分原因,就是奥克兰市政府承诺翻新这座体育场。等这笔翻新账单在2025年全部还清时,奥克兰市将为此付出3.5亿美元。值得一提的是,突袭者的市值从2001年的3.51亿美元飙升到了2017年23.8亿美元——抛开通胀因素,球队的市值翻了五倍。在几乎相同的时间段,运动家队的市值翻了四翻,达到10.5亿美元;金州勇士队则翻了12倍,达到31亿美元。


与此同时,奥克兰城市道路的状况堪称全美最差;奥克兰联合学区将在2019-20学年削减340个工作岗位。城市还需要外部资金,维持最不合格的流浪人群救济中心。


对城市来说,职业球队算不上好生意,但城市仍然争先恐后地追逐球队。实际上,市政当局不必为了支持当地球队而出卖自己的市民。


拥有职业球队显然能带来合理的公共收益。酒吧里的陌生人可以因为失利而同病相怜,冲击冠军也能将整座城市团结在一起。“这能给人们带去一种迥异的政治信念,以及一个共同的号召力。”天普大学经济学教授迈克尔·利兹(Michael Leeds)表示。可这些收益是无形的,所以城市的领导人经常寻求积极的经济影响,以证明拥有球队的正当性。


最常见的说法,就是球队或体育场能够“创造就业岗位”。可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体育场的建设可以由本地工人完成,但建筑公司并不见得会全部雇佣本地工人。不管是否由本地工人建设,工人的工资有可能不计入正式的收支账簿,导致工人的权利无法得到保障。即便使用了本地工人,他们的工作时间也只有短短几年。场馆建设结束后,只剩下体育馆内部的工作——售票员、小商贩以及清洁人员——这些工作收入很低,受赛季影响,而且数量也不多。“(建造体育场)创造的就业岗位比中型百货商场要少。”利兹解释道。


球队的大部分工资投入集中在球员身上:这些人的数量更少,且时刻处于流动状态。他们在赛季中有一半时间在客场度过,大多数人会在休赛期离开,带走自己的钱。“没什么理由相信球员会对当地社区进行再投资。”伊隆大学体育管理助理教授马克·克莱恩(Mark Cryan)表示,“他们更有可能去佛罗里达的豪宅市场寻找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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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体育场想象成一个巨大的排水沟。钱从各个社区涌入体育场,回旋一段时间后流入浑浊的管道,流到了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些随着球员消失,有些流入球队老板和所有者集团的钱包,有些流入联盟及其所在的纽约。“如果去当地酒吧,那里很有可能是当地老板的资产,服务员和酒保都在本地消费,这能引起连锁反应,而这是体育没有的。”圣十字大学经济学教授维克多·马瑟森(Victor Matheson)说道。


当然,一部分钱会留在本地,这要感谢体育场协助带来的新经济活动。如果在新体育场周围过去使用率不足的地区出现一系列餐厅和酒吧,就会出现更多经济活动。可即便如此,体育场带来的经济影响也是有限的。当新的“体育场小镇”完成时,居民倾向于将钱用在新地标上,而非小镇附近的设施。


“这不过是重新排列,而不是开发新的东西。”利兹说,“城市会被位于特定地区的企业税务减免或补贴,这也许能帮助特定地区。但这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


更糟糕的是,由于“排挤”其他活动,新活动可能会对整体经济造成伤害(有多少人宁愿待在家里也要躲避比赛日的堵车)。举办诸如奥运会或超级碗这样的大型赛事时,这种现象可能最为明显。支持主办这类赛事的初衷基本不变——能够吸引游客,提高热度和经济活力。确实会有更多游客现身,但他们让城市付出的成本,可能高于带来的价值。


旧金山主办了2016年的超级碗,市政府当时让汽车和公交改道,为提供安保工作的警察支付加班费,还要付钱给负责清扫工作的工人。旧金山市政府为这个赛季一共支付约960万美元,但他们是否获得了更多回报,却值得怀疑。


“餐厅告诉我们,他们的预订和服务比例出现了40%和50%的下滑。”旧金山市政监督人简·金(Jane Kim)表示,那时她明确反对主办赛事,“我不认为纳税人应当为一家价值124亿美元的公司派对提供补贴。”


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一般来说,大型体育城市的居民乐意做这种事,因为人们有一种惯性思维,认为有球队愿意落户自己的城市是件幸运的事。正是这种心态,让城市彼此之间的竞争变得越来越丑陋。


有什么办法,能让城市及其市民重掌权力吗?


职业体育联盟中,私人股权是标配。MLB甚至禁止琼·克罗克(Joan Kroc)将教士队的股份转让给圣迭戈市。尽管绿湾包装工队由公众共同持有的情况的广为人知,但由超级球迷共同拥有球队的说法,更像是种噱头。部分原因在于,NFL不愿意公开账目。“绝大部分球队的盈利情况比他们说的要好。”克莱恩坚称,“有很多资产贬值的情况,比如球员的合同,球队可以真诚地说,‘我们今年没挣到钱。’就算球队老板的账户里多了几百万美元,”当谈判中只有一方掌握产品的真实价值,另一方从根本上就处于劣势地位。


想要改变这种不平衡的状态,需要联邦政府大胆出手。可市政当局同样拥有可以使用的强大手段,特别是球队已经落后某个城市之后。


当球队老板希望建设新场馆帮助自己盈利时,他们也许会要求所在城市拨款。如果老板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时他们会直接或间接地做出离开的威胁。有些城市因为害怕失去球队而屈服于对方的要求,但他们也可以识破老板的伎俩。比方说,城市可以威胁为了公众利益而使用征用权重新获得体育场所在土地的所有权,甚至球队的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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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当NFL印第安纳波利斯小马队的老板吉姆·厄尔塞(Jim Irsay)进行搬迁球队的深入谈判时,巴尔的摩(球队当时所在地)就试图采取上述手段。在这个过程中,时任马里兰州州长的哈利·休斯(Harry Hughes)签署了一份批准征用小马队所有权的法案,如果法案成为现实,小马队就会成为巴尔的摩市的资产。不过在法案实施前一晚的最后几个小时,听到法案即将成为现实的消息后,厄尔塞将球队的全部资产与设备转移到了印第安纳波利斯。后来的判决显示,如果在球队搬走前法案生效,巴尔的摩市的努力就会成功。可由于球队已经搬走,所以法案也就变得没有意义。


想通过征用取得球队所有权,需要一系列时机恰到好处的法律行动。至少,这是谈判初期一个非常有用的步骤,能够展示城市的强大。不管怎么说,当城市为了修建体育场而铲平普通人家的房子时,之前的步骤能让公众的反应不那么激烈。


提前做好准备很有必要。一些城市在资助修建新体育场时设置了很严格的限制。1982年为明尼苏达维京人队和双城队修建都会圆顶球场时一共使用了6800万美元的公共资金,当时这是一笔相对平和的数字。不过合同的条件之一,就是城市能够获得“大笔特权收入,场馆广告收入的四分之一以及全部停车收入”。明尼阿波利斯究竟用了多长时间才收回建设成本,这不得而知,但这笔交易总比“我们掏钱你来挣钱”要互利得多。


悲剧的是,由于不再合法,未来不可能再出现类似的协议。


1986年,美国国会试图取消允许体育场馆获得免税优惠的政策。按照这个政策规定,如果场馆的一小部分成本(10%或更少)由营收和租赁费用覆盖,场馆就可以获得免税优惠。国会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在于他们认为,任何思维正常的城市都不会独立承担90%的费用,但这个想法遭到了现实无情的打击。


2015年到2015年,奥巴马政府试图取消使用任何政府公债支付私人体育场馆费用的免税优惠,但遭到了失败。但特朗普总统和大多数共和党人似乎认同这种做法。尽管最新的税收法案没有填补这个漏洞,未来两党仍有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从现实角度看,任何缩小城市政府和体育联盟之间差距的合理解决方案,都应来自联邦政府;势单力薄的城市总是会在牌局中做出太多牺牲。其中一个解决方案,就是用对待垄断组织的态度管理体育联盟。


这种垄断成为大型体育赛事的发展推动力。美国四大职业联盟NFL、MLB、NBA和NHL年均创造310亿美元的营收。这就好比公共事业公司不存在竞争,因为占据市场份额需要搭建的基础设施的成本太过庞大。这些垄断权使得联盟可以自主决定拥有多少支球队,从而确定有多少城市能够参与进来。可以预测的是,他们将这个数字维持在了很低的水平。“和想要拥有球队的城市相比,球队数量存在人为控制的短缺。”联盟、球员和体育评论员认为,更少数量的球队能够保持联赛竞技水平。但更重要的是,球队数量的稀少可以让不同的城市展开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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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就是这种现象的最好例子。1995年到2016年,美国橄榄球历史上最大的阴谋论之一,就是让庞大的洛杉矶市场保持NFL空缺,使得任何无法获得建设新球馆资金的球队可以威胁离开原有城市。无论是否有意,这个策略奏效了:在这段时间里,花费了数十亿公共资金的22座新NFL球场建立了起来。这有点像亚马逊挑选第二个总部所在地时让各个城市展开竞争一样,他们获得了30亿美元的税收减免。


其他天然垄断因为监管而解体,其中既有政府强制的价格封顶——在体育领域,这会导致老板、球员和联盟从社区获得的资金数量减少——也有限制产品数量的做法。


后一个选择(政府限制扩张)是最有意思的一个选择。虽然MLB扩张到100支球队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海外已经出现了可行的解决方案。


英超联赛由20支球队组成,但具体的球队每年都会出现变动,原因就是存在升降级制度。每个赛季结束后,排名垫底的三支球队降入英格兰足球冠军联赛,而英冠联赛排名前三的球队升入英超。与此同时,英冠联赛排名垫底的三支球队将降入EFL-1联赛,EFL-2排名前三的球队升入EFL-1。


每个赛季,球队会在不同联赛中流动。这个设计理论上扩大可以获得冠军的球队范围,同时也没有将竞技水平降到无法容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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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职业体育联盟看作公共产品和天然垄断,再强迫他们扩张到市场能够容忍的最大程度,这足以消除城市政府为了留住这些私人企业而不得不抛出大量公共资金的动力。如果更多的城市拥有职业球队,就没有必要为了和其他城市争夺而使出税收减免或公共资金支持的手段。付出给职业球队的公共资金越少,意味着用在市政道路、学校和其他社会服务上的资金就会更多。


更重要的是,这样会更有趣。想象一下阿尔布开克和代顿的球队打进世界大赛,而纽约洋基和波士顿红袜降入小联盟,导致他们的球队尴尬地度过一年。这无疑是双赢。


当然,城市也可以选举出能够捍卫市民的领导者。


回到奥克兰。运动家队现在有几个选择,一是离开奥克兰(这个威胁他们已经说了几十年),一是修改协议留在现在的主场。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选择,就是在遍布起重机、集装箱和废金属加工厂的霍华德码头新建一个体育场馆综合体。


奥克兰市政府并没有为了留住最后一支职业球队而孤注一掷地抛出公共资金,他们的立场非常坚定:如果球队想要新主场,他们就得自己掏钱。


“我采用了面对突袭者队的态度,因为每年通过预算时,我都会痛苦地想起为了吸引突袭者队回来而做出的那笔糟糕的交易。”奥克兰市长利比·沙夫今年早些时候这样表示,“我不会重复过去的错误。我不会以城市的未来为代价,换取拥有球队的所谓骄傲。”


一座城市想要拥有球队,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奥克兰人渴望,沙夫自己也想要。但最重要的是,从市长、政府官员、球队粉丝到居民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清楚地理解球队在城市需求中的等级。


“(球队)应当被看作送给自己的礼物,而不是保证城市财务安全的投资。”利兹表示,“我不会给孩子一个生日礼物,保证他们进入哈佛医学院。送给他们礼物,是因为我爱他们,希望他们开心。”


这就是职业体育联盟应该做的事情。他们提供娱乐,将不同阶层的人凝聚在一起。可如果没有可供他们存在的城市,没有将希望投射到收入不菲的球员身上的社区,这些球队可以说毫无价值。


这些城市,是时候明白这个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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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文由懒熊体育编译自《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原文作者为Rick Pau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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